弥夜成了那孩子，他站在一片残破硝烟之地中，忘了自己来自哪里，又该前往何方。
    远处，被战火映得一片通红的天，与荒凉染满血色的地，连成了一条充满硝烟的线。
    那条荒芜残破的细线中蓦地浮现了一抹清冷的白，先是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那光点越来越近，才发现原来其实是一个人。
    只是那人的头发是雪白的，身上的衣服亦是素白的，长长的头发从斗篷的兜帽中流泻出几缕，在充斥着硝烟味儿的灼热空气里向后飞扬，长长的衣摆垂落至足面，露出一双干净的僧履来，整个人望着就是一抹白。
    清冷的白，出尘的白，圣洁的白，与杀戮灭绝格格不入的白。
    一步一步，走向他。
    心中蓦地有些悸动，仿佛蝴蝶振翅带来的微风在幼魔的心尖儿上拂过。
    那僧人离他越来越近，他那么小，显得那僧人那么高大挺拔，仿佛天一般将他笼罩在素白的僧袍下，所有的杀戮与死亡都被挡在了僧者的身影之外。
    僧人的手很白也很好看，细瘦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幼魔的臂膀，将幼小的弥夜抱进了怀里，他贴着僧者温暖而厚实的胸膛，舒服得想要闭上眼睛靠上去。
    “愿意跟我走吗？”
    愿意吗？
    幼魔仿佛看到了他与僧人的未来，这天一般的僧人抱着幼小的他彻底远离了充斥着绝望与杀戮的战场，他们的归处是绿意盎然的仙山幽谷，山中有一座小小的寺庙。
    白日里，幼魔踉踉跄跄地跟随僧人身后，望着那长长的却从不沾染尘埃的素色僧袍，一大一小，行走山林之间；
    深夜里，幼魔随着僧人参禅打坐，两个蒲团，青灯古佛，静谧无声。
    夏日里，贪凉的幼魔把嫩藕般的小腿伸进冰凉的河水里，仰头便能看到僧人无奈的苦笑；
    冬日里，惧寒的幼魔赤着双足跑到僧人的房**着，僧人便打开门将幼魔抱进自己怀里，抱到榻上盖上暖暖的被子，握着冰凉的小手，用他那干燥温暖的手掌捂热了。
    呵——
    当初于战场之上捡到他的人，是朱雀魔帝。
    “区区迷幻阵法，也想困我心神？”
    眼神倏然转冷，弥夜冷声之下，所有的幻境犹如泡沫般消散得干干净净，他心性之坚定，意志之强，一个下界妖狐所设的迷幻阵法根本奈何不了他。
    耳边的叮叮当当声响渐渐消失，四周的景象亦是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弥夜抬眸去寻另一人的身影，恰逢身旁不远处的僧者亦是在看他。
    脑海之中忽然想起先前在迷幻阵法中看到的虚幻假象，眼前的淡漠僧人恍惚之间与幻象中的慈悲佛者融为一体，弥夜眼神一动，却又在下一刻将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
    这世间哪来的如果？
    “长风可是遇到了迷幻法阵？”心口情绪泛起一丝丝不知名的波澜，弥夜面上仍是一派镇定，他于阵法中有所见，那长风呢？
    这沉稳淡漠的佛者，是否也有梦中幻影？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单手持佛礼，长风声音犹如泉水落于玉石之上，清澈却也直击魂灵。
    随着佛者的一声“阿弥陀佛”，林间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来，垂落的树冠枝条似是一名名谦逊的子弟，静心倾听佛者偈语。
    朝林间行了一佛礼，长风侧身对弥夜说道：“妖狐迷幻法阵已破，用于维持阵法的灵石亦无其他用处，小友且将灵石收了来。”
    弥夜口袋空空，他此番进入火狐遗府打的就是丰厚身家的主意，妖狐迷幻阵法已被他们二人破解，阵中的灵石岂有不拿的道理？
    弥夜杂学颇多，对于阵法也有一定的研究，循着法阵找到了维持林间迷幻阵法的源头，这法阵运行需不少的灵石，虽然这些年来已经消耗了不少，还是让弥夜捡了不少灵石。
    一旁的长风丝毫没有动手拿灵石的意思，想到这和尚每次出手都极为阔绰，估计也看不上这些灵石，弥夜也不客气将所有灵石都收入囊中，这一下子他的乾坤袋虽没有满满当当，也不至于空空如也了。
    第二十六章-还真一指
    有了那么一点小钱的弥夜心情甚好，和长风走在九曲回廊中时也有了那么一些和僧人交谈的兴致。
    这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弥夜倒也不是性格使然，他自幼身处魔界威名赫赫的朱雀门，无依无靠毫无背景，虽然早早被朱雀魔帝选为他日太子妃的人选之一，但朱雀魔帝那是极为尊贵的人物，平日里事情繁杂哪里会如何顾及一个幼魔。
    毫无背景的幼魔便自小就懂得了谨言慎行的道理，正所谓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一来二去的，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至于长风，弥夜不清楚这僧人是向来如此，还是失了记忆不知道谈什么就干脆闭了嘴极少说话。
    弥夜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故而一开始与长风同行有好奇的原因，有对方救过他的原因，也有这僧人不像他从前遇见的那些秃驴爱对着他念经的原因。
    长风极少主动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弥夜问一句便答一句，弥夜话也不多，二人相处的时间已不算短，交谈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这九曲回廊两旁流水竹林相间十分美妙，火狐遗府的主人在生前应该是一名极为擅长迷幻阵法的狐狸，先前的树林有迷幻阵法，这九曲回廊亦是如此。
    这一次不待弥夜出手，长风已是率先使出了法术，弥夜本就对这僧人十分好奇，故而并未插手只是在旁看着。
    长风使出的法术看起来十分简单，至少这雪发素袍的僧人并未像弥夜曾经见过的那些念上一段揭语，亦或者是双手十指做复杂状的结印。长风伸出他的一根手指，僧人的手指细瘦而长，骨节分明，四周竹林幽幽，却没有一节竹子能胜得过僧人的一根手指风骨。
    于是乎，僧人手指朝那虚空中一点，自那一点中有无形的水波晃动虚空朝着四周弥漫而去，九曲回廊中的幻象便这般轻而易举地解开了。
    “此为何术法？”弥夜问道。
    下界修士多以为越是厉害的法术越是复杂，比如一个惊天动地的法术必然会配有一串绕口令似的念词，亦或者是双手十指犹如抽筋一般扭动才能结出一个毁天灭地的法印来。
    到了修行的后期，却都是化繁为简。
    简单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容易的，有人成为一方霸主可能靠的只有一式功夫，这一式功夫却有千万种变化。
    长风这一指看似简单，弥夜却窥见了些许了不得的东西。
    听了弥夜的问，站在九曲回廊入口处的素袍僧人垂目片刻，长风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深沉得像幽谷之中无风无浪的深潭，沉稳得一口挂在古刹中的钟，只有弥夜知道，长风其实是在思考。
    从弥夜认识长风至今，他几乎没有从僧人那张堪称俊美如神的脸上窥见过些许疑惑迷茫神色，好似真的如长风所讲的那样，无论是否失了过去的记忆，长风依旧是长风，兴许对丢失的记忆有所好奇，却从不会因此陷入迷茫与惆怅之中。
    “还真一指。”须臾，长风道出四个字。
    弥夜便接着问道：“长风可是记起一些来了？”
    “断断续续，并不清晰，”僧人仍旧维持着那一副气质出尘的模样，双眸清亮却也清冷，好似看透了世态炎凉，看尽了世间百态，了然无挂，一心修行。
    长风一直望着前方已被他的还真一指去伪存真的九曲回廊，蓦地似是眸光一动，偏头望向了身旁的焰发魔者，道：“使用法术时记起的招式。”
    他不常与弥夜说话，也极少会盯着弥夜看，如同现在，说完之后便又将视线从弥夜身上移开。
    弥夜与长风一同踏上九曲回廊，这段回廊并不算长，却在路上见到了好几个迷路其间的修士，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公孙家的子弟，这几个修士都不过是出窍后期的修为，于弥夜长风极其简单的幻境于他们而言却是走不出的迷宫。
    “长风不出手相助吗？”弥夜问道。
    被困在幻象中的修士既觉察不到他们的存在，也听不到他们讲话，明明相距不过几步距离，却好似身处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遗府探秘乃是修士升仙途中的个人修行，贫僧若是随心插手，岂不是扰了他人的修行之路，乱了他人的因果？”长风淡淡道，“走吧。”
    这般颇有些冷情回答，若是让下界的一些佛修宗门听了估计得皱眉头，迷幻阵法厉害者能困住修士一辈子，直至修士将灵气消耗殆尽也无法走出这方寸天地，如此袖手旁观便可能让这些修士葬身于此。
    可弥夜不是佛修，他是一个来自上界的魔。
    凡人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与天争命，自他们踏上仙途的那一刻起便有了因，其后所遇到的种种皆是果。
    即使最后这些修士死在了火狐遗府的幻象阵法里，也不是他人见死不救的过错，修行之途本就危机重重，能否度过在于自己，而非他人。即便身为佛修，长风又如何能够左右他人的修行之途，若是今日插手，他日修士遭遇雷劫时又该如何？
    这并非长风无情，而是僧者看得清透。
    如长风这般淡漠的僧者在下界中或许不多见，于上界之中弥夜却见得多了，即使长风不是来自上界，这僧人早晚也是要飞升仙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