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将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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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萧离是最近才发现阮容且这么不靠谱。
“皇上,还给你,他一点都不好玩。”阮容且拎着苏永思的一条腿,把他举到苏萧离的面前道。
苏萧离的眼角抽了抽,道:“这是个孩子,不是让你拿来玩的。”
阮容且这段日子就一直黏着苏萧离,实在无聊了,就以弄哭苏永思为乐,扰得苏萧离焦头烂额。
“我大哥要回来了。”阮容且拎起了苏永思的另一条腿淡淡说道。那小娃娃可能对这个姿势很是好奇,纵然憋得满脸通红,却仍然睁着大眼睛不停地眨。
“天气转暖了。”苏萧离望着窗外道。
阮容起回到时皇城已经是阳春三月,遥望草色青青,阮容起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一丝轻松。
各位大臣或是为了讨好,或是碍于面子,在城门口站了一长串来迎接军队,场面可以称得上是声势浩大。
这阵势本没什么,不过阮容起倒是在人群中一眼望见了自己的弟弟,还是披头散发地,像个疯子一样,再看看身边的江茴,盯着人群中的那个疯子就移不开眼睛了。
待安顿好军中兵士,阮容起这才换下了铠甲回到了将军府,江茴这厮倒早就偷偷溜回来了,此刻正在院子中和阮容且说着话。
容起有些无奈地看了这两个人一眼,带着一脸倦意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江茴望着阮容起的身影,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担心。
“不用理他,他这是嫉妒。”阮容且发现了江茴神色的变化说道。
“你去给看看吧,阮将军他,前些日子吐血了。”江茴回过神说道。
“吐血?”
江茴点头,“我把你让将军带着的那两粒药丸给他服下了,将军的精神这才好了一些,但是改流鼻血了。”
阮容且哭笑不得:“两粒你都给他吃下去了?”
“嗯”。
“那流鼻血是因为补药量多了。”
“可是吐血是真的,你还是去看看吧。”
“知道了。”阮容且表面上懒懒地答着,心下却免不了困惑,居然连他也没算准那药发作的时间。
阮容起打回来就开始看折子,连自己的弟弟进来都不知道。
“阮大将军为了国家真是劳心劳力,呕心沥血。”阮容且吊着嗓子说道。
容起的手顿了一下,转身道把自己的手臂伸到阮容且的面前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还有多久可活?”
阮容且从来没有见自己的大哥如此憔悴过,轻轻叹了一口气,收起那、一副玩笑的脸,搭上了脉,片刻后,又一脸邪笑着道:“只要你不一心求死,好像还能活很久。”
其实容且心里藏着很多担忧,他大哥的脉象,他实在是看不透,他看着自己大哥布满血丝的眼睛,咽下了很多话。
阮容起抬眼望他,看得阮容且浑身不自在。
容且垂下眼,“大哥,我从没想过要害你。”
容起忽然笑道:“这种话,若是遇到江茴之前的你断断不可能说出口。”
容且拿手指蘸了案上砚台中的一点墨汁在手指尖上揉着,弄得自己一手的黑色。
“我想劝他和我离开这里,南疆也好,北蛮也好。大哥,过去的事情我都不想要了。”容且看着自己的掌心说道。
可是江茴在追求者自己的过去,他苦寻的仇人就站在他的面前,这些话,阮容起不说,他的这个弟弟心里也明白。
“趁着你们彼此陷得不深,有些话还是说出来好。”阮容起道。
容且借着自己大哥的领口擦着手上的墨迹,还专门挑白色的干净的地方擦。
“我知道。”容且淡淡地答。
“这事儿,怕又是我欠你的。”
“你最好一直这么认为,然后良心不安,折磨你一辈子。”阮容且笑,擦干净了手,走了出去。
其实因果轮回,谁又能逃得过。
“江茴,来给我洗衣服。”阮容起故意地冲着门外喊道。
容且听他这么说,当即打了一个口哨,一只蓝盈盈的蝴蝶就向阮容起飞了去。
“回来,阮容且,你把它给我弄走。”屋内传来一声怒喝。
江茴听见了阮容起的声音这才跑过来向容且问道:“阮将军好像刚刚叫我了,怎么了?”
“没事,他想给你洗衣服。”阮容且神秘地笑了一下道。
“啊?”江茴有点蒙。
“走吧,我给你熬一副好药。”阮容且说着便拉着江茴向自己屋里走。
“不要,我不喝,你放开我,阮将军••••••”
又过了几日,阮容起才去了皇宫里找苏萧离。
“你瘦了不少。”见面的第一句话,苏萧离如是说道。
阮容起只是眼色黯淡了一下,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将宁王的一纸请降书放到了苏萧离的面前。
“阮将军,不费一兵一族就能让宁王请降,你到底答应出了什么条件?”苏萧离语气有些冷。
“兵权。”阮容起答得简单,答出的却是很有分量的两个字。
苏萧离点头,抿嘴笑得有些无奈,起身,站在阮容起的面前,和他贴得很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很想你。”
阮容起听了这句话胸口有些闷,有些冲动在心中蔓延,正欲有所动作,苏萧离却转身,坐于书桌前,提笔写下了一纸受降书,将朝中十万兵马分拨给宁王统领,并鼓励其建功立业,守护南方疆土。
一字一句,洋洋洒洒。
苏萧离将这封受降书递给了阮容起道:“这样可好?”
“很好。”阮容起缓缓吐出两个字。
“你差人给宁王送过去吧,朕相信你。”
苏萧离第一次在阮容起面前自称“朕”,听得阮容起有些头晕,搁在平时,阮容起一定会揪着他的领子要他再说一边。但是现在,阮容起觉得很累,他没有力气去拎起苏萧离,甚至没有力气去向他解释什么。
阮容起轻轻笑了,恭敬地开口道:“遵旨,微臣告退。”转身,留下一个看似坚不可摧实则满是伤痕的背影。
有些事情,阮容起宁愿自己一个人背着,对自己的弟弟也好,对苏萧离也好,背着背着就成了习惯,习惯被误会甚至习惯了被恨。
也好,恨到底吧。
阮容且把江茴拖到了自己的屋内,按到了椅子上坐下。
江茴咽了一下口水。
“你干什么?”江茴问道。
“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阮容且坐下,微微浅笑道。
“关于你父亲的事情,关于••••••曾经的江家。”阮容且的语气变得严正,江茴有些不自在。
那一年,阮容起十六岁,刚刚袭了阮大将军的位子,先帝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秘密地灭掉江家满门。
容且记得那段日子一连几天的晚上他都能看见大哥在夜色下练武,一招一式带着风,带着狠,可能也带着无奈,他知道这个任务对于大哥来说有些残忍了。
“阮容起,你不累吗,这个时辰该睡觉了。”苏萧离那个时候还不过是个刚刚九岁的黄毛小子,声音里也泛着稚气。
“这才什么时辰,你陪我练好了,平常的那块石头呢,举着。”阮容起命令道。
苏萧离委屈,本来是想起夜解个手,看见阮容起在练武好心过来关心他,结果把自己给搭进去了。阮容起的话他不敢不听,哭丧着脸举起了石头。
“再举下去就要天亮了,你让他睡觉去吧。”阮容且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拿下苏萧离手上的石头,拍了拍他的头道:“快去睡觉。”
苏萧离睁着亮晶晶的眼感激地看了阮容且一眼,点头,赶紧跑了,生怕阮容起会反悔。
待苏萧离回去了,阮容且才说道:“何苦呢,以你的武功,杀了这小娃娃和皇上还不是易如反掌。”
阮容起停了动作,眼底带着怒火地望着他。
“我说得有错吗?现在让你灭的是江家,下回呢?你愿意做皇上身边一条指哪咬哪的狗?”阮容且语气中带着戏谑。
阮容起一步跨上,揪起自己弟弟的衣领咬着牙看了他半天,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那一天傍晚,苏萧离摸着阮容起放在桌子上的一把长刀问道:“砍柴还是打猎?”
阮容起提好靴子,将刀背在身上后才道:“去给你清理豺狗。”
苏萧离张着嘴仰头看他,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晚上快些睡觉,我回来之前你要是还没睡着明天就抄一天的书。”阮容起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苏萧离噘嘴。
只是一个人,一把刀,阮容且看着这个背影有些担忧,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活着回来。
阮容起在门口就能听见江家传出来的笑声,江茴当时刚刚七岁,正是顽皮的时候,也正是古灵精怪招人喜欢的时候,阮容起叹了一口气,抽出背上的刀,踹开了门。
家仆不过普通人,自然不是阮容起的对手,阮容起提刀要找的,只有江家的家主,也就是江茴的父亲江墨。
江墨看见阮容起,起身,将江茴交给了自己的夫人,语气平和地问道:“阮将军深夜拜访寒舍,不知何事。”
阮容起心中有些佩服这个长身玉立,面容冷静的男子。
“奉皇上之命,杀你。”
“哦?”江墨淡淡地笑了笑,“此处施展不开,后院如何。”
“好。”阮容起答得干脆。
江墨嘱咐自己的夫人照顾好江茴,拿起剑架上的一把剑引着阮容起到了**。
这下阮容起开始觉得不自在了,他没想到江墨这个人这样有君子气度。
江墨还是微笑着道:“江某确实有光复前朝之意,死在将军手中,不算冤。”
阮容起的手抖了一下。
江墨将自己的那把剑拔了鞘,插在了地上,向阮容起走近了两步轻声说道:“皇上的探子早在几天前就潜进江府了,江某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求将军放过小儿江茴。”
阮容起怔怔地听着,点头。
“将军,来个痛快好了。”
手上的刀,很沉很沉,阮容起拼尽力全力,才将它没入江墨的身体里。江墨表情如一,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
阮容起忽然很想大声地哭一哭,可是眼泪还没有流出来就被一股热浪蒸干了。
前院着火了,哀嚎声,救火声到处都是。
阮容起敢紧拔起地上的剑,他答应了江墨,不能连江茴也杀掉。
顺着哭声,阮容起找到了躲在角落中的江茴,江夫人只在不远处,被一条掉落的横梁砸中,已经没了气息。
阮容起扯下身上的一块布条,将江茴的眼睛蒙了起来,抱着他快步离开了这座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房子。
仆人们拼命舀水救火,可终究是杯水车薪。阮容起拉过一个中年妇人,将江茴塞到了她的怀里道:“离开皇城,永远别回来,否则你就别想活了。”
妇人带着满脸的污垢惊恐地点头。
“这把剑,让他带在身上,跟我来,我带你们出去。”阮容起又道。
容起心里知道这场火是皇上派来的人放的,那些人混迹在这些仆人中捣乱,在一片嘈杂与混乱中,用暴力和武力,不让一个仆人逃离这片火海。
阮容起顾不了那么多人了,凭着妇人对江府地形的熟悉好不容易才绕过了这些人,安全地送走了江茴,却从没想过,还有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你要跟我多久?”城门口,阮容起向着暗处说道。
“我是想看看我那英勇的大哥是怎么死的。”阮容且笑着走出来说道。
打一开始,阮容且就一直跟在自己大哥身后,阮容起知道,但是没有理他,可现在,他很想找人说说话。
“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阮容起说道,声音有些哑。
“皇上放的这把火,可真是够绝的。”阮容且叹道。
“回去了,好累。”阮容起的声音很轻很轻,顺着夜色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从此,在皇城,没有了江家。
那一夜,苏萧离早早就睡了,睡得很甜很安然,他没有听见江家的呼号,只梦见莺歌燕舞,无穷春意。
阮容起坐在地上,靠着他的床沿,看着熟睡的苏萧离在漫漫长夜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苏萧离翻了个身,被子从身上滑落。阮容起摇摇头,起身,拾起被子,重新将它盖在苏萧离的身上。
“阮容起。”苏萧离睡梦中轻轻说了一个名字,声音稚嫩,透着欢喜。
阮容起笑了,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