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牢房间阴沉沉的，异常寂静，一张小方桌残迹斑斑，烛火燃烧过半幽暗不堪。桌角一个缺口的陶瓷碗，早已落满了灰尘。
    角落中坐着一道清瘦的背影，淡色的衣角依稀有些污迹褶皱，清瘦的面容微微苍白，鬓间的发丝略有些凌乱，眉心间隐着一抹憔悴，双眸漆黑眼底一片哀伤。望向远处的视线缓缓滑落而下，指尖轻抚在膝上，继而向后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眸。
    无尽的阴暗寂静，他亦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官吏下次推门而入送来的便是一杯毒酒。倾尽十余年的心血却换来这次的下场，他又可否痛恨不甘。但傅韬并未憎恨洛王，那人助他登上高位，为他实现宏伟志向，而如今这一步亦是他自己走上的。
    傅韬只遗憾未能亲口同亦涵言明他的过错，或许早在唐大人被检举时他就已察觉，但他心间仍隐隐希望待此事过后，他能与亦涵从头再来，可惜不在会有机会了。
    那么亦涵呢，得知真相后怕是对他的欺骗憎恨不已，更不愿来见他一面。不见也罢，傅韬并不奢望亦涵能原谅他。俊秀的面容缓缓低下，指尖紧握住衣袖，一丝寒意似透过肌肤渗入了骨髓间。
    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牢房间极为清晰，傅韬心知是前来送饭的官吏，而仍不免心怀期待的望了过去。他看见亦涵的面容，眼底闪过一丝喜色，匆忙起身走了过去，“亦涵。”
    “傅韬，对不起，我来迟了，这些时日让你受苦了。”亦涵伸手握住傅韬的指尖，掌心间的冰冷与咯痛令他不禁心生一丝痛惜。这几日他又何尝不想前来看望傅韬，但他暗中的举动只会对傅韬更为不利，甚至将王府陷入为难之际，故而只能将担忧之情强忍在心间。
    “你能来看我就已经很好了。”傅韬的笑容间隐约有一丝悲凉，若是亦涵不曾前来，或许他们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你再忍耐几日，很快就能出去了。”亦涵温声安慰道，牢房间的环境实在恶劣，然他却万般无奈。
    傅韬微微摇头，双眸细细的望着亦涵温和的眉眼，似想刻在心间，“我无法全身而退了，我曾在洛王手下做事近十年，深知洛王心狠手辣对于弃子必绝情斩杀不留一丝后患，他绝不可能会放过我。”
    “亦涵今日能前来牢房，我已经很知足了，希望你不要再为我的操劳了，否则会引火上身，对晋王府更为不利。”傅韬看着亦涵默默站在他身后守护无怨无悔，待他醒悟时却以太迟，而无法给予亦涵任何回报，如今他更不希望亦涵在为他牺牲任何。
    亦涵微张双唇似想说什么，却被傅韬抬手止住了，“曾经我因洛王授意而接近于你，那日偶遇并令你一见倾心之事更是洛王一手策划，借机与你成亲暗中掌控王府之事，多日来我曾偷偷翻阅过你书房中的账册，私下所做之事我皆已写在纸页间，那封信就放在我的书房中。”他生怕无机会与亦涵解释此事，故而特意提前写了下来，未想他料想到的那一天还是发生了。
    傅韬看着亦涵平静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
    亦涵微微点头，“傅韬不必过多愧疚，你也是为局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将你救出牢房，此事日后再说也罢。”傅韬心性善良，甚不忍伤害任何人，若不是被洛王所迫又怎会如此。而他看见傅韬溢满愧疚的眼眸却是万分不忍。
    “你早就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如此待我，难道你不知道我被洛王所迫与你成亲，而待你丝毫无一丝情意吗？”傅韬握紧衣袖大声道，甚至为亦涵的隐忍感到不值，他这般温柔关切最后又能得到什么。然他更痛恨的是自己。
    “傅韬与我共处数日，对我真的没有一丝感情吗？”亦涵看着傅韬黝黑的眼眸。
    “望你能放手。”傅韬微低下头沉声道，他不想连累亦涵。
    “若你不愿与我在一起，待你出狱后，我送你离开也好。”亦涵望见傅韬眼底的一丝挣扎，或许傅韬仍是心仪那些能在朝中有一番作为之人，而他的温润却相去太远。无论他如何付出傅韬待他都仅为友人而已，也罢，只要心中之人安康便好。
    “我，”傅韬用力握紧衣袖，他又如何不愿陪在亦涵身侧，可是他伤亦涵良多还配如此吗。
    “无事，”亦涵温声道，平和的面容似毫无哀伤，而将莫大的伤痛隐在了心底，“前日王爷上奏”
    傅韬张口打断了亦涵的言辞，“亦涵，我知你带我的情意，但是你亦要顾及晋王府的安危，切不可因我之事而连及晋王府。”恐怕亦涵因他之事而日日操劳，夜不能眠，但他又何德何能值得亦涵如此。
    亦涵微微摇头，“王爷的片面之词又岂能改变铁证，那日唐大人面对大理寺的审问一人拦下了全部罪过。”
    “什么。”傅韬微瞪大眼眸，继而面上溢满了伤痛，唐大人真是痴傻，妄想如此他便能平安无事，而洛王又岂能轻易放过他。
    “虽你在此事并无任何罪过，但朝中大臣纷纷上奏弹劾，皆乃子虚乌有之事，人云亦云皇上听闻异常愤怒，责令撤去你的官职。”亦涵看着傅韬面上的沉痛，误以为傅韬因此事而哀伤，温声安慰道，“我知道你一心想在朝堂间施展一番雄志，如今犹如斩断你的双翼般。你莫要绝望，待出狱后，我先送你离开京城去乡下避一段时日，待事情淡去后，在渐渐步入朝堂也好。”
    傅韬微低下头，因洛王之事，他早就对朝堂间绝望了，更无意京城，若是今后有可能他更宁愿陪在亦涵身侧一起隐居乡间，可是洛王绝不会轻易绕过他的性命。
    “晋王甚为赏识你的才华，愿在朝中为你留有一席之地。”亦涵望着傅韬绝望的双眸不禁道。可待日后朝堂的格局有多变动，傅韬若想回来怕是异常艰难。
    “谢谢晋王的美意，傅韬无意在留在朝堂间，”傅韬轻握住亦涵的掌心，“亦涵，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今生我或许无法回报了。”但求来生，他能早早便爱上身侧为他默默付出的人，或是站在亦涵身侧，为他付出一世。
    “这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亦涵并不想傅韬回报他什么，但求无愧于心。
    亦涵看着桌边缺口的瓷碗轻叹了口气，“牢房中条件恶劣，我为你带了几块酥饼，你暂且先填填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傅韬。
    傅韬伸手接下，侧身掩过眼底的一丝湿润，他曾言说过自己最喜爱醉春楼的酥饼，未料亦涵竟记到了今日。
    亦涵缓缓放下手，然却看着傅韬的指尖犹紧握着他的衣袖，“那日我曾对你许诺过，永远站在你身侧，无论发生何事绝不会弃你于不顾，今日时辰不早了，我不能在牢房间久留，先离开了，你在忍几日我就前来接你回府。”亦涵轻拍了拍傅韬微冷的指尖。
    “那你快走吧。”傅韬微微点头，他也知亦涵此番怕是偷偷前来，若停留太久恐会让官吏发现。
    他并不奢望亦涵能留下来，但他真的不舍亦涵离开，生怕来日再无法相见了。
    “等我。”亦涵微张双唇，转身消失在了阴暗的长廊间。
    牢房再次陷入了漫漫无际的寂静中，傅韬缓缓转身坐在地上，打开纸包，轻咬了一口酥饼，酥酥脆脆的口中溢满一丝丝香甜。似还记得亦涵第一次为他买酥饼时，见他吃下，面上溢满了笑意，他当时似还觉得有些傻气，想到日后要被迫与一个平庸的管家相处，心间不觉溢满了失望落寞。然却是这个胸无大志的管家，默默站在他身侧守护着他，在危难之际亦不曾离开，给了他多年来不曾享受的温暖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