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陈诺依旧在闹钟响起前醒了过来，洗漱，整理，赶公车，八点二十分准时到达公司。整理了堆在桌上要给何止看的文件，把它们分类用新的文件夹装好码齐，把新书的销售方案调出来复制进U盘去打印，一切准备就绪，口袋里的手机哔的发出一声轻响。
    他打开手机点开那条新消息。
    【小诺，早安[亲亲]】
    陈诺心里倏地一动，他忙把手机塞进口袋，确保周围没人才又悄悄拿出来。
    这四个字加一个表情他反复看了十几遍，明明就是简单的汉字组合和常用的默认表情符号，现在怎么跟打在公司公告栏上一样让人羞耻到无地自容呢……
    “看什么呢？笑得这么甜。”
    “哇！！”
    凌纷纷被陈诺一声哇吓得不轻，她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大清早的你要把我的血槽吓空啊！”
    “有什么事……”血槽吓空的不只林纷纷一个……
    “喏，星期天书展的书单。”凌纷纷递给陈诺，“我们每一个展板都想要不同的风格，具体怎么布置里面写得很详细。”
    “你们把销售部当婚庆吗？”陈诺大致浏览了一下她所说的布置内容。
    “让设计封面的小王先出几张效果图给我们看看呗。”
    “我先给大魔王过目再说。”
    陈诺把桌上一列排开的文档搬进何止办公室，何止抽出一份，只看了一眼就扔了回来。
    “我对你的日程表不感兴趣。”
    陈诺忙拿来看，他竟然拿错了……
    “还有这份，会议的资料全部印的是第一页，打印机不会用就换人！”
    不可能不可能，陈诺翻来覆去看着那一叠的第一页，这不可能是他一张一张从打印机上拿下来的。
    “别浪费时间，快去重印！”被何止赶出办公室，陈诺莫名其妙地重回打印机前，这次他睁大眼睛几乎一字一句地边操作边念。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一声，陈诺点开看。
    【我想你了，小诺，小诺小诺小诺[哭]】
    一瞬间他哭笑不得，回复：【不要在上班时间给我发短信啊！】
    一天心惊肉跳的工作终于过去了，陈诺感觉他的大脑和双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而让他频频分神的元凶此刻还不吸取教训地发着短信。
    【下班了吗？】
    【晚上吃什么呢？】
    【一起去买菜吧。】
    陈诺就这么装着口袋里哔哔响的手机，看到了躺在沙发上正在发短信的人。
    “你怎么不回我信息？”徐阳跑过来说。
    “你一天发了多少条？上课不要这么不专心啊。”被徐阳抱着陈诺就困起来了，今天一天他的大脑已经超负荷运转。
    “我想你嘛。”
    啊啊，陈诺又感觉心跳漏了一拍，他突然怕这样下去他的心脏会出问题……不会是窦性心律不齐吧……他果然还是不适应这么热情直率的告白。
    …………
    入夜后，陈诺感到冷的时候已经醒了，他拨开窗帘，对面住宅楼整齐排列的窗户没有一扇是亮的，地面像是铺了层白白软软的棉絮，楼下路灯暖黄的轮廓里照出了纷纷落下的细密雪花。
    又一场雪悄然无声地降临了。
    陈诺睡不着，索性披了件厚睡衣缩在转椅上，打开电脑，填以前的坑。写了有几百字，他停手，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这情节会不会太突兀了……”
    “怎么还不睡觉？”一只手臂从后揽过陈诺的肩膀，身后徐阳在电脑的光亮下艰难地睁了睁眼睛。
    等他看清屏幕，突然来了精神说：“你在写小说吗？”
    “……”
    陈诺默默地把鼠标移到右上角。
    “别关别关，给我看看！”
    “不行。”
    “为什么？我现在身为你的男朋友，什么都该优先的。”
    “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快去睡觉。”
    “你不给我看，我怎么睡得着……”
    陈诺被徐阳左摇右晃，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把他打回床上。
    要是被这家伙评价小说无趣，那打击想必不是一般的大。
    次日清晨，因为是周末，冬日温暖的被窝留住了大部分挣扎起床的人，自然也包括几乎早晨才睡的陈诺。
    “起床了！”
    话音刚落，整个床垫差点飞起来，陈诺被震得晕晕乎乎，从被子边缘露出半张黑脸说：“你，干，嘛……”
    徐阳穿戴整齐，趴在刚才跳出的大坑里说：“下楼玩雪去！”
    “不去。”开什么惊天玩笑，老子十年前就不玩雪了。
    徐阳凑到陈诺耳边，口气变得神神秘秘，“跟我走和给我看你的小说，你选哪个？”
    “这两样东西没有任何关联和可比性，所以根本不存在选哪个的问题。”陈诺裹着羽绒服坐在大门台阶上，徐阳在前面卖力地拱雪球。
    “那你不是也下来了！”徐阳正在拍一个比他脑袋大好几倍的雪球。
    “……”
    陈诺缩在足以盖住半张脸的围巾里，整个人像坐在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摇摇欲睡，一阵爽朗的笑声把他拉回冰天雪地，是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在堆雪球打雪仗玩，其中有两个拉着手逃跑，一边跑一边扔雪还击。
    徐阳抱着他的雪球突然在近处说：“我好羡慕她们，拉拉手，搂搂腰都没有人觉得奇怪。”
    “那你下辈子做女人吧。”陈诺说。
    “那你也做女人……不对，应该是你做女人，我做男人，这样我们就算当众接吻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辈子都没过好，还规划什么下辈子。”
    “是你先说的啊。”徐阳找来几棵枯枝，插在大雪球的两侧说，“一想到每天都能和你看一样的风景，就好开心。”
    猝不及防的表白，让人不知道作何反应，陈诺傻傻地看着自己的围巾。
    “过来，跟我的作品合张影吧。”徐阳拉起陈诺的手，还没走两步，陈诺脚下一滑，在雪地里摔了个大马趴。
    啊啊啊！为什么偏偏摔在他面前！我这高冷的形象……
    没有意料中的笑声，陈诺抬起头，眼中映出徐阳的样子。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戴着陈诺给他围上的深棕色围巾，弯下腰，向他伸出指尖冻得发红的手，雪白的天地间，似乎只有徐阳一人，面容温柔如雪中的暖阳。
    原来两个人如果对彼此有好感，是可以感觉到的，就像一阵风，从你的心底涌出，穿过你的指尖，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陈诺心里想着，啊，完蛋了，终于还是让自己沦陷了。
    他抓住徐阳的手站起来，被摆在一个傻兮兮的雪人旁边，徐阳兴冲冲地跑到前面拿出手机。
    手机对着自己拍照，陈诺有些不自然，但他还是微笑起来，因为此刻那个人眼中方方正正的世界里只有他。
    吱，吱，雪花被碾压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留着黑色波浪般倾泻的长发，戴着墨镜的女人走到他们中间，她身穿金色的紧身羽绒服，衣服的帽檐和袖口有着夸张的绒毛。
    “那位姐姐，麻烦你让一下。”徐阳在另一边说。
    黑色的高跟长靴在雪地里动了一下，留下一个小巧的压痕，细长的鞋跟精准无比地踏入雪里，它的主人身姿挺拔纤细，径直走到陈诺面前。
    “好久不见了，想我吗？小诺。”女人取下墨镜，墨镜下是一双和陈诺有几分相似的眼睛。
    “这位大姐，您挡住我们拍照了。”徐阳跑过来扬扬手里的手机。
    女人没有理睬他的话，伸手轻轻拍落陈诺头发上的残雪，顺势摸了把他的脸颊。
    “喂！”徐阳抓住她的手腕。陈诺下一秒便伸手把他的手掰开，打发他到旁边站着。
    徐阳刚准备回嘴，就听陈诺说：“妈，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我说了啊，今天早晨发信息给你了。”女人宠溺地捏了把陈诺的脸。
    “又捏我脸，我又不是小孩子。”陈诺捂着脸把她往楼里迎。
    女人刚走了两步，扭过头对徐阳说：“这位是？”
    “我……”
    “他是我的朋友。”陈诺看徐阳一副大脑死机的模样，解释道。
    “哦，小诺的朋友，帮我把行李箱提上来。”女人前脚走，徐阳立马拎起行李箱后脚跟上。
    “哦，对了。”女人边走边说，“姐姐比大姐好听哦。”
    “是，是……”
    到了家，徐阳站在门口，呈立正姿势，看客厅里两个容貌相似的人来来回回地忙活。
    “妈，主卧给你睡吧。”
    “不了，我睡这间就行了。”
    “那我找床单被罩给你换上。”
    “行，那把行李箱也推进去吧。”
    “你怎么就带一个这么小的行李箱啊？”
    “我只呆一周，店里还忙呢，好啦快点，箱子里的衣服要压皱了。”
    看陈诺妈妈在屋里挂衣服，徐阳无声地摆手招陈诺过来。
    “我先走了。”徐阳用嘴型说。
    陈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开门前，徐阳悄悄捏了捏陈诺的手，低下头，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傻瓜。”陈诺给了徐阳一个微笑的眼神，“别担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摸了摸徐阳的手背，那里的疤已经掉了，留下一整条比周围皮肤颜色稍红的凸起的瘢痕。
    “我不会再让你受伤的。”陈诺说。
    “你再说，我就要哭了……”徐阳一直不安的神情终于柔软了下来，眯起的眼睛里红红的。
    陈诺去超市买了些菜和日常用品，回家做了晚饭，餐厅的灯垂在饭桌上，母子二人坐在桌子对面，时光仿佛重现了十几年前他每天放学回来的场景，只不过现在角色互换了，陈诺给妈妈夹菜，又拿了一个空碗舀了汤放在她面前。两人说说笑笑，没有久违温暖的心酸，一切举动都很自然，平时他和徐阳在家里吵吵闹闹，已经不觉得这个家冷清了。
    “妈，我现在上班特别……”
    “那个孩子，好像很喜欢你。”
    陈诺妈妈好像在回忆中说出了一句话，并没有听陈诺讲上班的事。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虽然妈妈平时嘻嘻哈哈总是跟他开玩笑说介绍男朋友，但他还是看得出妈妈的担心，在这个圈子里，想要得到稳定，真诚，没有法律约束还会持久的伴侣，并不那么容易。
    陈诺站起来把凳子移到妈妈的侧边坐下，笑了笑说：“那样坐在你对面，我有点紧张。”
    “嗯。”陈诺妈妈看着他，灯光打在她脸上，温和柔美的五官，偶尔有些细小的皱纹点缀，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陈诺突然有了说下去的勇气。
    “妈，他叫徐阳……”
    “哦，是不是那个……”
    “对对，就是那个，哈哈，总害我留堂检查他课文。”
    “现在真是完全看不出来了，长得很帅嘛……整容了？”
    “没有啦，他现在是小学体育老师，就在我们上的那个小学。”
    “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就是有一次，我……”
    陈诺妈妈撑着下巴看着儿子的眼睛，屋里时而静静地只有一个人在述说，时而有另一个声音惊讶地发问，时而传来两个人的笑声。与此同时，故事里的另一个主角正在操场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喂！老徐！你这都是第几圈了！”
    “你先回吧！我再呆会儿！”徐阳朝跑道外的人影喊。
    等人走了，他继续跑起来，漆黑空旷的操场上，只听得见略过耳边的风声，自己的呼吸声，和躁动不安的心跳声。
    像梦魇一般萦绕在脑海里的，是向父母坦白后他们失望到痛心疾首的表情，和争吵时锋利如刀刃的语言。它们不顾后果地疯狂切割着亲人之间的距离，如果那是别人，他不会在乎这么多，可是家人，这世界最亲的存在，往往却更脆弱，更要小心翼翼地守护，也许他真的太单纯，太直接了，家人所承载的压力不管是对是错，都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那个下雪天，他抱着几乎要坠落悬崖的心给陈诺打电话，当时折磨他的是怎样一种濒临放弃的心情……可今天，就在他再次动摇的时候，陈诺却笑着告诉他，别担心。那个眼神，那个微笑，就像此刻陪伴着他的满天星辰一样，让他不再感觉自己孤独无援。
    陈诺啊，徐阳躺倒在操场上，抬手对着夜空握紧了五指。
    “我一直觉得，你就像星星一样，蕴含着我不知道的神秘力量，所以在你身边，才能这么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