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我们几个课代表全都背负着拯救他的重任啊。”
    “是啊，那时候我感觉要是能让徐阳的成绩上去，我都有能力解救苍生了。”
    “说正经的，如果不是你们给我开小灶，我才考不上二中呢，我只比分数线多了一分，我敬大家一杯！感谢兄弟姐妹们肝胆相照！”
    “看在你不负众望长得这么帅的份上，干杯！”
    “干杯！”
    酒杯交错，玻璃杯的碰撞声让饭局吃得很是热闹。陈诺坐在徐阳旁边，被这个活跃份子影响，他好像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他也拿起酒杯，跟大家一同站起来举向空中，时间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和小伙伴们嬉笑打闹的日子。
    喝完酒杯里的啤酒，陈诺心里不禁有些激动，这样的同学聚会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日复一日焦头烂额的日子里偶尔热闹这么一回，就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浑身细胞都雀跃地欢呼起来。
    一顿饭吃完，大家还意犹未尽，有人提议再去下一场。陈诺看窗外已经亮起的霓虹，正准备收拾心情回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陈诺。”
    陈诺抬着头，一个穿着休闲棉衫的男孩站在他身后，男孩瘦瘦高高的，眉眼白净清秀，他的手很好看，五指很长，指节不明显却让人不觉得纤弱。
    “我是齐星啊。”男孩笑道。
    陈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他的眼中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轮廓。一个圆滚滚肉呼呼的小齐星，莲藕似的小手却轻巧精准地在琴弦上滑动跳跃，他专注的神情和精湛的技艺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锁住，就像平日里默默无闻，可一遇到光就绚烂无比的钻石。
    而他征服全班同学的武器，他的光，就是一把普通的小提琴。作为齐星众粉丝的一员，陈诺是多么盼望每学期的联欢会，能让他一睹偶像的风采啊。
    “大家商量一会去唱歌，你去吗？”面前的翩翩少男低头询问。
    “去！”
    没入夜色的街道，清凉的小风吹得人格外舒爽，几个同学三三两两结伴走着，陈诺时不时偷瞄旁边的齐星，可能察觉到他的视线，齐星朝他看过来。
    完蛋，要说些什么才好。
    “……我从徐阳那知道你的微信号，就给你发送了好友请求，那个，加我一下呗。”
    齐星蓦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说：“对不起，我换了手机，还没下载微信。”
    “也不用道歉啦。”陈诺不好意思地笑着，看他用流量直接下了微信，点开，把陈诺加为好友。
    “我听徐阳说你上次回母校演出了。”夜色的街道，陈诺和齐星并肩一步一步走着。
    “嗯，校庆，带着学校新组的小学生弦乐队。”
    “好厉害。”
    “你和徐阳一直有联系吗？”
    “没有，我昨天才碰到他的。”
    “我们大家十几年没见，就这么聚到一起了。”
    陈诺也好感慨，心里却隐约害怕会再次炸出那个问题。
    “你最近在做什么，刚才在吃饭的时候你都没怎么说话。”
    啊啊啊啊……
    “我还在家里蹲，还没找到工作。”陈诺垂丧着脸，为什么一提到家里蹲就这么没有底气，为什么要这么鄙视自己啊。
    “没关系，慢慢来。”齐星笑得云淡风轻，“我记得你小学的时候说想当作家。”
    心里的某处咯噔一下，深埋的宝箱被意外打开。陈诺沉默了一阵说：“我还说过这种话啊……”
    “那时候你作文写得好，总是在讲台上读，有次放学我们一起走，你跟我说你想当作家，出自己的书，让很多人喜欢自己。”
    ……
    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曾经把这么重要而秘密的愿望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果然还是年纪小，梦想什么的总是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展示给别人看。
    “那都是小时候瞎想着玩的。”陈诺打哈哈地摆摆手。
    “不，我一直觉得你很优秀，我……”
    “同志们！到了！”徐阳在KTV门口招呼他们快点走。
    灯光昏暗的包厢里，果盘，啤酒在桌上一应俱全，大家点了自己的歌，音乐声响起，包厢中顿时热闹起来。陈诺平时没怎么唱歌，齐星似乎和他也有这方面的自觉，两人默默地坐在长沙发的拐角，默契地拿起手铃。
    几首歌听下来，陈诺冒着星星眼膜拜在场的各位，没想到小学同学一个个卧虎藏龙。
    一曲唱罢，女班长站在屏幕前接过话筒说：“我小学的时候暗恋班上的一个人，但是没勇气表白，现在我对他唱这首，就算是结束我的暗恋情节了。”
    嚯——全场起哄，气氛推至顶点。
    “谁啊，谁啊？”
    “班长你说是谁？拉出来大刑伺候！”
    在座男生被女孩们的目光扫射个遍，班长却笑得温柔，在舒缓的吉他声中转过身去。
    是周杰伦的《晴天》。
    ……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间/我怎么看不见/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陈诺听得入迷，捏着手铃安静地坐在那，班长的嗓音清清甜甜，却好似唱出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是谁呢？这么幸运。”他也不由得好奇起来，问身边的齐星，齐星没有说话，笑了笑表示不知道。
    “能被班长暗恋，简直是对他最高的肯定了。”陈诺自顾自地点头，班长小学的时候就是美人胚子，学习好体育又好，又有责任心，每学期的优秀班干部都少不了她，平时扎着双马尾相当可爱，就像真人版的中国娃娃，这样的班长喜欢的人，会是谁呢？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班长唱着唱着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转过身，她踩着音乐走向了在场的人，她伸出一只手，女生们好像一秒钟心领神会，马上激动地攥着邻座女孩的手，探出头。
    她们的眼神追随着班长的步伐和指尖，直到她走过一排异常紧张的男生，停在了沙发拐角。
    音乐声飘飘摇摇，在包厢的上空汇聚成一条柔软的河。
    陈诺抬起头，穿着蓝色连衣裙的班长站在面前，向自己伸出手。
    终于，包厢内爆发出火热的尖叫声。
    他懵了。
    不知道是谁，和谁，还有谁，把他推到了屏幕前，怂恿他和班长抱一下。
    他照做了，他轻轻环住班长娇小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声。
    谢谢。
    好像中了大奖一样，一个个酒杯在陈诺眼前晃来晃去，他礼尚往来，一杯杯酒下肚却失了滋味。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听不见音乐声了，耳边，眼前全是班长穿着白衣蓝裙的校服，在即将毕业的那天，她处理完班里最后的事务，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分给了他一只耳机，耳机里放着一首他没听过的新歌，很好听。
    便是这首《晴天》。
    一道惊雷撕裂夜空，震耳欲聋仿佛就劈在窗前，陈诺睁开眼睛，周围黑暗无光，等眼睛逐渐适应以后他发现窗帘是开着的，窗外时不时闪着亮光，接着传来轰轰的雷鸣声。
    他掀开被子想去上厕所，却浑身凉嗖嗖的，他摸摸胳膊，竟然没穿睡衣。
    又一道炸雷响起，床的另一边动了一下。
    于是，陈诺看到了他二十五年来最惊悚的一幕。
    一个人从被子里露出脸来，闭着双眼呼吸均匀，那张脸不是记忆里美好清纯的班长。
    而是徐阳。
    徐阳？？
    徐阳！！！！！
    ……
    有人把陈诺拉进了一个微信群，里面全部是小学同学，有班长，有齐星，有徐阳……
    小琦：「@陈诺，听说你小子抱得美人归了啊。」
    空空：「小琦那天没来太可惜了，空前盛况！」
    小琦：「真的假的？」
    班长：「好啦就让我安安静静地表白一次吧~」
    小琦：「有下文吗？求下文求下文！」
    班长：「想听？」
    小琦：「别卖关子啦快！」
    班长：「被甩了T_T」
    小琦：「岂有此理，班长，快到我碗里来！」
    空空：「啊啊啊啊啊？？？？？」
    班长：「好啦不开玩笑了，陈诺发烧了，在医院吊针呢。」
    小琦：「难道是激动过头……」
    空空：「[惊讶]」
    徐阳：「哪家医院？」
    陈诺手一抖，手机啪地拍在地板上，他心疼地连忙去捡，忘了左手还扎着针，差点把吊瓶扯下来。
    捡起手机后他乖乖坐好，继续刷聊天记录。
    班长：「市第二医院，你离得近吗？帮我们看看他啊。」
    “护士！我这瓶还有多久吊完！”
    一个白衣护士走过来看了陈诺的吊瓶一眼说：“还得一个多小时。”
    “可不可以快点，我有急事。”
    “这已经是最快了，再快打进去身体会不舒服。”
    “那我不打了，你帮我拔一下针吧。”
    “你这还发着烧呢……”
    这时一个声音从护士身后传来。
    “这么着急要去哪？”
    嘭，陈诺觉得什么东西在自己胸口炸开了，胸闷气短，直冒冷汗，感觉难受极了。
    此时徐阳就站在一米开外，双手插在口袋里，居高临下看着他。
    “听护士的话好好吊完，你还在发烧。”
    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陈诺挺直地坐在那，面无表情，眼睛好像在寻找地板缝的沙砾。
    护士走了，徐阳有个电话打进来，去走廊接电话，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陈诺的位置空空如也，只剩一个吊瓶挂在旁边，针头粘着胶带无力地垂着，往外滴着水。
    徐阳冲出了病房，他两步三步跑下楼道，快到路人纷纷侧目，摇头，在医院里跑得这么着急，恐怕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他掀开医院大门的塑料门帘，余光瞬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徐阳发挥了他的职业优势，一个冲刺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对方竟吓得浑身一抖。
    “针还没打完，你要去哪里？”
    陈诺回过头，甩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那晚的事让你受刺激了？”
    这句话冲进陈诺的耳膜，如同撞击到回音壁上不停地在脑壳里重播，直到他伸手揪住了徐阳的衣领，用尽所有力气吼道：
    “你还有脸问我受刺激了没，是谁刺激我的，是谁对着根红苗正的小学同学下手的！XX的禽兽！”
    “根红苗正？这词用的不对吧，你又不是直男。”
    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上升到顶点后突然爆炸，灼热的死灰簌簌落下，铺满了陈诺脑里黑暗的土地。陈诺喘不上气来，他觉得自己下一秒肯定要吐血而亡，结果却直接晕了过去。
    晕倒是很可怕的，因为不知道还会不会醒来，但有时候醒来也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在错误的时间。
    陈诺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大写的脸，长长的睫毛几乎要刷到他的眼睛上。
    “啊！”他一抬头，两人撞了个正着。
    徐阳无辜地揉着脑门跑出去，紧接着带了几名医生进来，医生给陈诺量了血压和血糖，朝他点点头说没事了。
    “吓死我了，你怎么说晕就晕啊。”徐阳从怀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裹着一根玉米，“医生说你是没吃东西来吊针低血压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陈诺真的有点饿了，递到嘴边的玉米还热着，冒着令人饥肠辘辘的香气，他没忍住接了过来。
    什么仇什么怨也不能和胃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