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常知不来看我唱戏，却时常出现在我演出的剧院门口。有时是工作结束后的样子，妆容残退，神色倦怠，穿着浅灰或黑或白的套装，耳边带着小枚的钻石耳钉。有时是特地盛装而来，又没有进到剧院里，却一副要进去的打扮，长裙摇曳，颈项坠着细细一根项链。有时又像是运动之后穿着一身之前的运动服装，踩着一双球鞋就站在花坛边上，两手插在口袋里像年轻了十岁的大学生。
    我发现她有很多种样子，确又实在不是为了见我而精心准备的样子，只是随时从之前的状态场景里脱离出来，为了跟我见一面。
    她不是大众意义上的标准美女，却在神色姿态里总有一种让人无限回味的气质。我跟女人的关系向来不太好，虽自诩有过很多次的恋爱经历，但从来没有应付过一个女人，更何况是个段位超高的女人。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但是总记得曾经在后台听到他们无意间聊起的关于她的轶事，和她喜欢女人的这件趣闻。不是我自己要自作动情，我只是发现，在和她一次又一次的接触里，好像渐渐地不受控制地就上心起来，看到了会欢喜，没见到会失落。而她又太擅长把握人心，刻意或不经意，每一次的遇见都没有预兆，而下一次的见面也没有安排。我习惯了她随时随地的出现，也可能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消失。只是再也没有见过她穿在那间老宅里那样的旗袍。
    她开一辆白色的雷克萨斯，不张扬，但是却也掩不住质感。在几次被她开车载到家楼下之后，进门老太太终于意志不住好奇心，“你最近是不是交了什么不得了的朋友？”
    我知道我妈有那么一小戳的时间里还做着我有朝一日可能被大款去回去做阔太太的梦，一个女孩做一辈子戏子总不太好。我也不能不打消她的念头，“嗯，一个朋友，特有钱。”特地看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女的。”留下她表情讪讪，我就径自回屋。我没说，妈，我这辈子估计就这样了，难有什么追求，也不会有什么质的飞越。对婚姻对家庭我也不排斥，女权什么的跟我也沾不上边，只是不想为了完成任务去草草了事，如果有那个感觉，自然就会做那些事，如果没有，也不必刻意去强求。
    不过现在让我稍微有点困扰的根本不是恋爱不是结婚这些事。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事在吃喝拉撒之外隐隐有点困扰我的趋势，那只能是沈常知了。
    那天，我一如往常的在走出剧院之后看到了她和她的雷克萨斯，一如往常地我就走近她。跟往常不一样的是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酒精味道。我知道她看似随性妩媚，却一贯非常自律，绝对不会做酒后驾车这样违法乱纪还危险的事。但是那天有点不一样，她眼神很闪但是却又迷离状，我都不敢想象她是怎么一个人用这种状态安全驾驶到这里。这样想着我竟然有点生气，但是又没有什么立场。我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界限向来就迟钝，宁愿疏离也不想过分亲近制造麻烦。
    那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没有下下来，但是温度很低。她还是穿着长裙大衣，小腿就裸在冬天的低气温里，俨然一副西式做派，好像不知道秋裤棉裤为何物。看到那样的她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把脖子上面一条羊绒的围巾下下来，把她的头发她的脖子一股脑围住，就露出一双眼睛来。我说，“沈常知，你冷不冷？”
    开口了我突然意识到，我早就没有用沈小姐这样的称呼来喊她了。又觉得连名带姓一起喊，不知道怎么的，意外的亲密感。她也不回答我，挽着我的一只胳膊靠在我的肩膀上，她说，“谭纪儿，其实我顶讨厌所有历史感古典感的东西，尤其是生在那样的家庭里，从小浸染在不合时宜的规矩文化里，我特别讨厌中式的那一套家国天下责任义气之说。”她下巴压在我的肩膀上，侧脸嘴唇离我的耳朵脖子很近呼吸都洒在上面，灼灼痒痒的感觉，“我从小就讨厌看戏，一准找各种理由避开那些场合。不知道怎么，看你在台上的样子，讨厌不起来。不仅不讨厌，我还挺喜欢的。”
    不知道是天太冷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我觉得隔着衣服布料我都能感觉到她靠在我身上的身体传递过来的温度。我们虽然接触了几个月的时间，却也没有过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那些礼貌上午维持的距离其实早就超出了同性朋友之间的正常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名声在外所以更加注意，总之我们没有过什么身体接触。现在这样，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那一句挺喜欢的在心里烧出小火花有点暖意。没有接话，我把她塞进车里，开着她的车准备送她回家。等我发现我上次也是被人载着去她那种大宅院并没有记清楚路的时候，再看她她就已经睡着了。
    于是我非常自作主张的，把她连人带车一起弄回了我自己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