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千里，繁星漫天。
    燕离避开了繁华的街市，独自走在幽静无人的深巷里。回头望望那绮丽香艳的销金之所，犹自头皮发麻，心有余悸。
    一群同袍推推搡搡非把他往那座据说是城中最名贵的**招里拉。这也还罢了，某人不但不拦阻，反而一幅看好戏的样子推波助澜把他送了进去，嘴里还念叨着：“人不风流枉少年，去吧……”他伸手刚想把他也拉下水，谁料一个转身，那人连影都不见，害他一个人在一堆莺莺燕燕中左闪右避，好生狼狈。自己一世英雄，几曾落到这种境地？燕离想想就是一阵气闷。
    都怪某人，这回可要好好找他算账，非要敲他几坛好酒不可。
    坐在几个街巷外仰头看星星的某人忽感后背一阵发寒，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嗯，在这风口待得时间有点久，居然着凉了。这年头，找个好地方喝酒都这么困难，偏偏他这会子懒得动，只好将就吧。
    喝着云液琼浆，想到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个朋友风流习性不改，每夜不知在哪个秦楼楚馆里偎红倚翠。对比了下某些人的悠游自在，再想想自己这劳碌命，方轻尘无奈的叹了口气。
    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平日里嘻嘻哈哈惯了，除了军令，都是不怎么守规矩的，只是明明轻尘的脾气算得上他们这群人里最温和的了，为什么这种事偏偏没人敢拖了他去，不公平啊不公平。燕离郁闷的挑挑眉。
    夜深石凉花睡去，星月高烛酒正酣。这种时候，某人当然不会乖乖回营歇息，怕是又找了一个僻静之处独对佳酿。燕离想到这里，朝天翻了个白眼，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动作和方轻尘有多像。自顾自喟叹：“真不知道那家伙天天从哪收罗来怎么多美酒甘醴，偏还爱藏私。”
    燕离自往幽僻处去寻。
    一抬首，却见远处高楼之上，白衣的人慢慢站直了身子，张开双臂。
    宽大的袍袖上下飞扬，头发亦被长风吹得飘散开来。
    远处万家灯火玲珑。
    那人立于屋檐之上，一袭白衣摇摇欲坠，几欲乘风。
    这天地都远了。
    此时的他尚不明白，那一瞬的忧伤怅然从何而来。
    直到经年之后，春光明媚，燕离却于殿阁之上见得一城雪落。
    回思前尘，方觉那一刻方轻尘离他那么远。
    远到只需一个转身，便再也寻他不见。
    白衣的人有所察觉肃然回眸，见燕离兀自发呆，笑道：“可真成‘呆燕’了，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
    燕离面上一红。
    原是当初修习兵法时遇到一个难题，和方轻尘打赌解不解的出。燕离不肯认输，一边走路一边苦思冥想，险些撞树。方轻尘见他窘态，笑个不住，戏为“呆燕”。不想今日复被他提起，真真让燕离啼笑皆非。
    当下飞檐走壁腾跃而上，还未站稳，伸手便抢方轻尘杯中酒。
    方轻尘斜倚在屋脊上，身形不动手腕一转，轻轻巧巧避了开去。燕离一击不中，争胜之心顿起，一时间宽大的布衣袖子下两双手你争我夺纠缠不休。
    不过是他们做得惯了的游戏，那一杯酒终是让方轻尘得了去。
    燕离不觉悻悻。方轻尘也不理他，自顾自举杯望月，低吟：“泉香而酒洌，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①。”燕离奇道：“什么？”
    “没什么。”方轻尘一笑，又递了只酒杯过去，燕离便也学他的样子，靠在屋脊上，提了壶酒自斟自饮。
    风于身侧而过，酒意微微上涌。自不是易醉的人，此时却已面色微红。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②。燕离手持酒杯缓缓站起。
    危楼高百尺，他甫一站定，只觉穹穹天宇近在眼前，伸手便可摘星揽月。张开双臂，夜风盈袖，豪迈之情顿生。
    那晚星光明亮，月色清美，照得人间银辉处处，光华灿然。
    多美的夜。
    你若成风。
    方轻尘静静望着眼前之人意气风发，微微含笑。
    这一夜，他们都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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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出自《红楼梦》第六十二回
    ②出自王勃《滕王阁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