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两个九十岁模样的少年，一个前跑，一个后追，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在一片倾斜的草皮上肆无忌惮地狂奔。二人相继在山崖边停下来，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口中发出大口的喘气声。
    眺望前方，数丈之高的山崖下是一片草场，草场周围布满密密层层的灌木。
    昨日清晨，秦府一行家眷，来到了墓陵，给府中老爷的棺木下葬。一路上，贵妇和幼年子嗣乘坐马车，少爷们骑马，而棺材由几名下人附在肩上轮换扛来，后面跟随着将近上百人，身着丧服，手中挥洒纸钱，宽大的衣袖被秋风纷纷卷起。
    梓风，雨润和秦淑寰坐在梓府的马车上，阿满在前面驱车。因为他们的车跟在最末尾，所以可以清楚地看见前面的车马行人像是一条白色的长蛇，顺着长安城的大道移出城门，踏上官道，然后沿着蜿蜒的山路到达山顶的墓陵。
    车外连续不断地传来啼哭和呜咽声，声音悲怆中又带着几分刺耳，叫人难以辨认清这是死者至亲发自肺腑的悲鸣还是雇来的哭丧人逢场作戏。
    秦淑寰一直没有说话，闭上双眸，静静地靠在座椅上。她心里无悲无喜，只是一股凄然，大概这次葬礼后，她和这个自小生活的家族就彻底脱离了干系。
    梓风和雨润见秦淑寰静默的神情，也安静地坐在车厢里，不愿打扰女子平静的思绪。
    雨润微微地将窗帘拉开了一个口，一缕光线射进昏暗的的车厢内，刹时显得有些刺眼。他见车队行过的地方一路的纸钱，有的被徐徐秋风刮起，在空中飞舞了一阵又落下地面，而有的上面布满了乌黑的马蹄和脚印，像是已经被深深嵌入地面，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雨润心想，原来有的人死后会得到这样的礼数，那么那个曾经将其出卖的枯瘦男人死后也会被人这样对待吗？那个吹拂茶水的靓丽女子呢？那个触摸过其身体，又害得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人呢？雨润边想，边不经意地拽紧旁边人的手指。
    梓风感到手指微微疼痛，奇怪地看着身侧的少年，轻声道：“怎么了？”
    雨润回过身，放下撩开的帘子，让车厢内又一次陷入昏暗，轻声答道：“没事。”然后转头看向身旁这张俊秀的面孔，此刻，上面的眉心因为担心显现出一丝褶皱。雨润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以肯定自己真的没事。他们之间无话不说，除了五年前他受到的痛苦外。他过去和现在都没有勇气开口，因为每次当他想起自己蜷缩在地上时，都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软弱，每次当回想起那双触摸他肌肤的手掌时，都觉得恶心难当，他怕梓风知道后，就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靠近他，但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把一切都告诉他。
    几个时辰过后，太阳已经开始西下，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秦穆庄。这是秦家的郊外的一处庄园，位于山腰，距山顶还有半个时辰的马程。秦家的少爷小姐们每几个月便会来此住上十余日，当然那并非是为了祭拜，而是到此打猎，也顺便增进年轻男女间的情谊。猎场设于山顶的墓陵东边，茂密的树林中有一片草场，沿着一条小道通往抵达山顶的路径。每次打猎前，秦家会派遣下人当日清晨到林中将草食性猎物驱赶到草场中，以便等下主子们猎杀。
    马蹄渐渐停止。阿满走到车厢后，道：“妇人，少爷，到了庄园了。”
    秦淑寰慢慢睁开眼睛，一言不发地下了马车，梓风和雨润也跟在后面。
    阿满翻上马车，重新坐回驾驶座上，双臂抖动着缰绳，让马匹跟着前面的马车一起驶向庄上的马厩。
    一名小厮跑上前来道：“梓夫人，请随我来。”
    三个人跟随着那个小厮来到了府宅正门口，见一名妇人垂首相迎入府的人流，尽管她身上丧服宽大，但身子转动间，也依稀可见其丰盈的身姿。
    小厮恭敬地对那名女子道：“三夫人，梓夫人到了。”
    待那名女子抬起头，秦淑寰看清其面貌时，眼神中不住地现出一丝惊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反而嘴角牵起了玩味的笑容。曾经的一名丫鬟如今也成了秦家三老爷的夫人。秦淑寰只是对其微微颔首。那女子见秦淑寰嘴角的笑意，不由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傍晚，她被迫在桂花丛中和四少爷亲密时被此人撞见，虽然当时秦淑寰并没有揭发他们，但每想起此事时，她还是觉得羞愤，双颊不禁升出一阵潮红，但语调仍旧不失稳重地命令身后的丫鬟道：“茉儿，将梓夫人引进麓院。”
    雨润经过那门口的妇人时，无意地向其望了一眼，突然屏住呼吸，然后又回复平常，那张丰韵面孔，看上去有些许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在半空中停了半刻的脚步，又沉稳地落下地面，跟上了前面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