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出生(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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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和煦的阳光照到他一半白皙的面颊,他闭着双眼,静静地体味阳光地抚爱。沉静的思绪被鸣翠的鸟叫声打断。睁开双眸,映入眼帘是一潭青绿的潭水,岸边点缀着朵朵荷花。那么美丽的景色还能维持多久,他想着,把头斜倚在岸边的柳树上。眺望远处水天相接一线,心头隐隐作痛。思绪如滚滚波涛,掩盖了眼前的一切,将其拉入黑洞一般的回忆。
    永安四十一年,在与周边的少数名族的多年征战后,位于大陆东南边的这个王朝终于统一了西北边疆,而北方匈奴与西南羌族也兵败对其俯首称臣,每年定期上贡。百姓的生活开始恢复常态,农民下田种地,商贾照常营业,就连烟花之地也夜夜笙歌。这个朝代,皇庭推行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以神话统治者,巩固封建统治。从表明面上看世袭制已成为历史,但仕途之路并未像后世一样向所有阶层的人开放,官位绝大多数情况下仍旧是世代相传;偶尔的贤能举荐也是由各诸侯以及郡县官吏推举,而推举的目的名为协助帝王招揽贤士,实则是要在朝堂之上安插自己的羽翼;当时各郡县也设有太学,本地的才学之士就在此读书考举,甲等生可以入朝担任侍卫,而乙等生则被编排回家乡吏职,看似平等的太学选贤制,实际上也是经过挑选的,因为在那个年代才学之士多半出自权贵之家。
    在这仕途之道几乎都由权贵所垄断的选举制下,出现了一个特例。七年前,在京城以西的一座名为落雁峰的山上出现了一座书院,该书院生源并不集中于本地,而是向全国各地召集,更重要的是它向各个阶层的人都敞开了大门,仿佛是一支隐形的手,给权势贵胄当头一棒。
    书院开展初期遭到了来自各个豪门大族的指责,朝堂上百官连连上奏,称这是一种以书院为形式的对皇权的公开对抗,虽然无力形成实质威胁,但如若仍其发展,必将对朝堂造成不良之风,愿殿下尽早查封书院。可皇帝的态度却是坐观其变,这让朝臣和世家大族都有所警觉,历代以来贤明君主的举措背后都必含深意,这不置可否的态度也同样暗示了当今帝王对于分散仕途权利的态度。
    几家欢喜几家愁,反之亦然。民间没有显赫背景的求学之士都为之振奋,似乎看到人生迷茫的前路上出现一盏照明灯,光线虽弱,但为他们指清了道路,只要奋力向前行进,他们的一生就可能因此改变,诀别食不果腹,仰人鼻息的日子。
    世事不可圆满,就在书院开始招收第一批学子时,民间传出这样的消息,书院每两年只收五十名弟子,没有统一的录取标准,书院将派专人到全国各地招贤揽士,上至世家贵族,下至田野山间。此事并非以讹传讹,而是各州府县府门口都挂有竹简通告,上面篆刻着书院招揽门生的消息。
    这似乎从侧面证明了权贵氏族的猜测,书院背后必然还有更大的权势在支撑着。
    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从远处便可看见落雁峰满山青葱,隐约可见一条小路盘旋山体,通向山顶,就像是少女青纱上的一条丝带,围绕着她丰满的身形蜿蜒而上。等来到山脚,可见山路两旁的斜坡上绿草茵茵,树木依依,树荫处冒出一簇簇蘑菇。树枝交错,阳光透射,播散在小路林间。在树干上不时上蹿下跳的松鼠,毛绒绒的身体在斑白的阳光下更显得灵动生气。
    “公子,”一个一身穿浅黄色绸缎的书童跟在一个身着宽袖长袍的英俊少年身后,屁颠屁颠的走着。书童眉清目秀,皮肤粉嫩,鼻眼轮廓并不十分明晰,好似还在生长,稍显稚气,而少年面庞俊秀,鼻梁英挺,嘴唇红如朱丹,眼睛好似星辰,轮廓分明,提起的嘴角边显出一个酒窝。
    “公子我们离山顶不远了了,要不要停下来歇息下?”
    俊朗少年转过身,用手中的扇子轻击了下书童的脑端。“怎么又要嚷着休息?”少年语中透出无奈,四下望了望,看见路边刚好有个大石头,表面已经被人坐得光滑。他径自走到石头边坐下,书童也背着书箱走了过去。
    刚才赶路的时候来不及倾听的鸣翠鸟啼和潺潺溪流声现在显得分外清晰。少年将头靠在书童的肩膀上,沿着小径望向树林深处。“估计走一个时辰就该到了。”
    书童递给少年一个牛皮储水袋,少年默默接过,打开瓶盖仰首吮吸着袋子里所剩不多的一点清水。水流入喉,清凉解渴,缓缓地滋润着已经变得有些干涩的喉咙。
    此种温润之感让他不觉想起一抹温柔的笑容。一位端庄俏丽的夫人出现在脑海中,身着朱红襦裙,发戴珠钗,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眼神清澈如涌动的泉水,轻声道:“儿长大了,不能总陪在爹娘身边,出去后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就写信回来。”言毕妇女转过头,用衣袖默不作声地轻拭眼角。她出身大家氏族,自幼精通琴棋书画,待及笄之年,相貌秀丽出众,曾有多位世家公子上门求亲,她却偏偏倾心于一个比自己年长十岁,且家族开始渐显衰败之人。不顾家族反对,姐妹嘲讥,她随他来到了位于王朝版图东南边的徐州下属屋合县,成为了当地的县令夫人。
    “突然想起了娘做的鸳鸯鸡、玉米糍、火烧乳鸽……”少年说道。
    “少爷,两年后就可以回去了,到时候夫人还不你想要吃什么给你做什么?”书童意在减少少年思乡之切,可说到一半,没想到自己也鼻子一酸。
    少年使劲一把搂过书童的脖子,书童转过脸来,紧盯着少年的侧面,眼眶显得微红。记忆中不堪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土砖房四处漏洞,冷风呼呼地吹进屋里。家里没有柴火,没有粮食,只见墙角搁着一个盛满水的脏碗。几个小家伙抱成了一团,缩在炕上,脸上都是灰痕,头发也打了结。家里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肚子咕咕地叫着,但冰凉的手脚已经叫几个孩子忘记了饥饿。他那时候年幼,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枯瘦的男人昨日要把小妹带走,也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四儿,到爹这里来。”男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四儿拼命摇头,身子向旁边的女孩缩去。男人见状,径直从门口走到了炕边,一把抓起他的小胳膊,就往外提。身后的几个孩子扯着他破旧的衣衫,欲图阻止,但终究抵不过那个男人的力气。他被男人放在了一个双轮的木板车上,男子走到车前,开始拉动车身。他回头望着土砖房门口站着的几个孩子,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身下的木板在不停地颠簸着,他的身子也随之起伏,他没有悲伤,没有愤恨,只是因为未知而有些害怕。眼前穿过一片片龟裂的田地,不时穿过几个土砖房,却没有人声。不知道行了多久,周围的逐渐变得嘈杂,他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经过的行人,他们穿着漂亮的衣衫,衣着整洁,一个同龄的孩子伸着小舌头舔舐着手上拿着的一串红色的东西,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男人在一个街边铺前停了下来,随即进了铺头。不一会儿走出了一个佝偻的老头,细细打量了四儿一番,然后点了点头,伸手从衣袖了取出几个铜板扔到了枯瘦男人的脚下。这个孩子已经记不起那个枯瘦男人的样貌,但他清晰地记得男人临走前和他说道:“你跟着这家老爷就不怕挨饿了。”
    他从后门被带到了一处柴房,那里还有其他几个同龄的孩子,一双双乌黑的小眼睛盯着这个新来的面孔,不知是喜是悲。第一天,就有几个妇人来到柴房给几个小崽子洗搓身板,她们粗厚的老茧摩擦着孩子们细嫩的皮肤,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洗完后发给他们干净的衣服,粗布麻衣搔弄着孩子们敏感的肌肤,却让他们的身子不再受冻挨冷。每日都有人将饭菜送来,虽然只是青菜萝卜根,但孩子都吃得不亦乐乎。柴房是反锁着的,只有搬柴和送饭的人过来时,会听见门口发出“咔擦”的金属撞击声。尽管被限制在这个长宽不足三十尺的空间里,孩子们都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夜晚,他们背靠着背静静地躺在厚实的被子下,被褥发出的霉味并不能打扰他们清澈的梦境。
    几日后,一个年轻的男子将几个孩子带上了一辆马车,车厢没有帘布,孩子们不知道经过了什么地方,又被带到了何处。马车每行驶一段路就会停下,男子总会探身进车箱拉走一名孩子。尽管只是短短几日相处,孩子们之间却好似生出一种情谊,都会不舍地望着离去的伙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甚比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妹还有那所谓的爹娘,或许这折射了人类的本性,只有在满足了需求金字塔的最底层时,才可能考虑到上层需要。
    四儿被青年从侧门带进了一个大院,小门接着一条蜿蜒的青石小径,路两旁花红柳绿,娇艳绽放的群花中还有色彩斑斓的蝴蝶煽动着翅膀在花蕊前徘徊。孩子看得有些傻眼,忘记了移动脚步。青年发现孩子没有跟上后,转身用力将小身板揪到身侧,带有一丝愠怒的斥道:“臭小子,别在这磨蹭。”四儿从恍惚中惊醒,乖乖地跟着青年,顺着小路,不知拐了多少个弯迈,终于来到了一个拱门前,二人迈过一朱红门槛,来到一处内院。并不像刚才那般花蝶萦绕,院内只栽有几棵苍翠的的梧桐树,院尾可见一座厅堂。
    厅堂横梁以正中门为轴心,向左右两侧对称展开,厅堂底部由六层石阶托着,屋顶瓦片屋檐与阶基间有多个六角棱柱支撑,柱子短粗,表面漆有丹红色。门框呈周正的矩形,两旁的窗框中置有斜格窗棂。对于这个孩子,一切都显得奢华庄严。
    堂中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旁边站着几个侍从和一个年纪不大的丫鬟。女人并没有向刚走进内院的二人望去,而是一只纤纤细手端着一个褐色茶杯,而另一只则托着一个茶盘,轻轻吹拂着茶水表面。小丫鬟低头在女子耳侧低语了几句,然后见对方颔首,便朝屋外二人叫到:“进来。”
    青年带着四儿迈过门槛,走进厅堂,然后向坐在郑重的女人弯身行礼,笑颜道:“见过柳儿姑娘。”并假意对身旁的孩子嗔怒道:“还不快给姑娘跪下行礼!”
    孩子心中有些害怕,但并没有失了方寸,听话地跪下,道:“给姑娘行礼了。”
    座位上的女子用朱唇轻抿了一口茶,然后微微蹙眉,对身旁的丫鬟道:“银儿,这龙井是谁沏的?”
    “回姑娘,是江婆婆沏的。”
    女子思索了片刻才对小丫头说:“夫人喜欢味道清醇的龙井,你嘱咐婆婆,以后只需放半株茶叶即可,且切记不可用滚水泡茶,那会破坏茶的香醇。”
    “是。”丫鬟脆声答道。
    女子这才将视线转移到了跪在地上孩子身上,轻声说道:“抬起头来。”
    孩子顺从地抬起小脑袋,眼前随即出现了一个娇艳的面庞,让其此生难忘。女子皮肤细嫩,一张鹅蛋脸上镶嵌着绣眉大眼,长长的睫毛自然地翘起,微翘的鼻尖下是樱桃小嘴。在孩子看来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是仙女一样,就连在梦中都未曾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儿。
    “身板虽小,但看着明清木秀,且显得几分机灵。”女子顿了顿,继续平淡地说道:“”看来还不懂得规矩,带下去让吴叔教教。”
    “是。”小丫鬟说着便走到了孩子身前道:“跟我来吧。”
    四儿跟着丫鬟跨过堂外的门槛,不知又绕过多少花丛绿枝,来到类一处院落,布局和刚才的院子相似,正中最末端有一厅堂,唯一的一点区别道路两旁栽种着几株茶花,花瓣粉嫩,叶子翠绿。
    一个中年男人从堂内走出。
    “银儿给吴叔请安。”
    男人点了点头,并未回话。
    “这是柳姐姐让我带来的,还要劳烦吴叔教教他规矩。”
    男人眯着眼睛看了看眼前这个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孩子,歪嘴笑道:“让柳姑娘放心,我会把他好好调教一番的。”
    “那银儿退下了。”丫鬟弯膝,转身离去。
    孩子稚嫩的面孔被一只大手抬起。
    “小样子长得还不错。叫什么名字呀?”
    “四儿。”孩子轻声答道。
    “看来又是个目不识丁的。”男人自言自语地嗤笑道。“从今开始你的名字就是润儿了,记住你的名字就只是一个代号,无论你原本姓谁名谁,从今以后你就是府里的下人了,能到诸葛府来,是你的福分,以后好好地跟着我学,伺候好主子,准不会亏待了你。”
    孩子似懂非懂地听着,“下人”、“主子”在这样没有见过世面的小脑袋里都是新奇的概念。
    男人等了片刻也没有听到答话,不悦地道:“怎么,听不明白?”
    孩子身板轻颤了一下,答道:“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润儿和其他几个比他年龄稍长的孩子跟着吴叔在院子里学习,从行礼、跪拜到端茶、倒水,从府上诸多奴婢的等级到各个内院主子之间的关系。刚开始几天,润儿和其他几个孩子在殿堂偏房住,晚上一起遥望窗外的星星,谈论着故乡。日子一天天过去,其他年长的孩子已经陆续被安排到了其他内院侍奉新的主子。
    “你自己一个人睡在偏房不害怕吗?”吴叔故作关切地问道。
    润儿摇了摇头,但中年男人好像没有看到一般,继续咕哝道:“今晚就搬到我的屋子来吧,我床上用的可是年初新发的绒被,盖在身上轻柔舒适。”
    孩子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顺从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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