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方俊乾和那位医生也停下来，看着这边。年轻人睁大眼睛，像是有点儿茫然，反倒问起简明澄来：“老师你不记得了啊？我是咱们学校轮滑协会的，去年中秋节的时候我们协会在主题公园那边表演，你和小澈一起来看，后来还是我和郭少阳一起把小澈送回藤师大的呢。”
    去年中秋节……简明澄想起来了，去年中秋节，就是在看完这帮孩子在公园广场上的轮滑表演之后，他上了顾恩重的车，和他一起去了他在市郊的那幢别墅。
    简明澄勉强笑了一笑，不好意思道：“我就说看着你有点儿眼熟，只是这个记性……”
    “郭少阳怎么也没来探望一下呢？我待会儿给他打个电话。”
    这年轻人倒真是有点儿自来熟。简明澄连忙阻止道：“不用了不用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还要人来探望……”
    “也是哦。”年轻人点点头，说道，“他要来的话小澈会带他一起过来的吧，我也真是……哈哈……有点儿多管闲事了。”
    他说的话简明澄竟然一时间有点儿没听懂。什么叫“小澈会带郭少阳过来”？虽然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是他学生，但他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有多么熟啊。
    “小澈这个假期不是在思诺坊做兼职吗？他们店里那个男的整天骚扰她，我们都叫她别干了，她却还想继续做到开学，少阳都心疼死了，还说什么时候要去店里揍那个男的一顿，哈哈……你可别怪他没脑子，恋爱中的人嘛都是一根筋……”
    方俊乾两步走过来，脸上还挂着一层薄薄的、虚假的笑意，问这个年轻人：“哦？小澈交男朋友了？她怎么也没跟我们说？”说完，还向简明澄这边看了一眼儿。
    简明澄的脑袋轰的一下子就懵了。简明澈竟然瞒着他，还是跟郭少阳？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难道她跟方林汉分手就是因为郭少阳吗？
    “啊？小澈没跟你说啊……”年轻人的表情渐渐显露出一点儿尴尬来，掩饰性地笑了笑，说，“我好像……不小心泄露了什么秘密啊……不过简老师你别担心，我们少阳对小澈那可真的是好得没话说，他这个人吧虽然有时候傻不拉几的，但实际上人比看上去靠谱多了。再说，他要是敢对小澈有一丁点儿的不好，咱们协会的人第一个不答应！”
    简明澄渐渐冷下脸来，简明澈竟然已经跟轮协的人这么熟了，一起去唱歌，还跟郭少阳交往，但这些事情自己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兴许是看出来气氛开始变得有点儿微妙，医生开始招呼这些医学生们别赖在这儿打扰病人休息，然后就带着他们继续查房去了。
    下午简明澈提了一保温桶的海鲜粥来看简明澄，当然不是她自己做的。
    “我路过餐馆的时候看到他们在搞活动，扫码关注就有优惠，就顺便给你带了一份儿过来。嘻嘻，妹妹我是不是对你好得简直没——话——说呢！”
    她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简明澄却高兴不起来。方俊乾也靠在一边的墙上不说话，他倒是一副想抽烟的样子，但碍于这是在病房里，所以只是摸摸烟盒，捏一捏，再无奈地揣回去，不敢在简明澄面前抽。
    “小澈，你跟郭少阳是怎么回事儿？”简明澄突然问。他尚还克制着，希望简明澈自己坦白。
    简明澈听了这话，却一下子就变了脸色，看看方俊乾，再回过头来看看简明澄，紧紧地抿起唇。
    简明澄很生气，不只是因为简明澈一而再地对自己隐瞒她的恋情，还因为郭少阳是自己介绍给她认识的。他本来就觉得简明澈之前信誓旦旦要和方林汉在一起，后来却无缘无故跟方林汉分手是她的不对，导致他在面对方俊乾的时候也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对不起他似的。而现在，如果她真的是因为郭少阳才移情别恋的，那么她口口声声说的“专情”在哪里？她之前自信满满的承诺算什么？
    “什么怎么回事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倔强地别过头去，简明澄不看也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瞪着眼，咬着嘴唇，夸张地吸气和呼气。
    “当初是你跟我说，方林汉是你选的人，你无论如何都要跟他在一起。我不反对。我以为你真的已经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了。但现在呢？你瞒着我跟郭少阳交往？你喜欢他吗？你还准备像当初跟我介绍方林汉的时候一样，跟我说你非他不嫁吗！”简明澄气得说话都在颤抖，直直地瞪着眼睛看向她。
    简明澈的语气却还是一派波澜不惊，说：“为什么两个人交往就一定要建立在喜欢的基础之上呢？我不喜欢他，也不觉得我们交往有什么不对。我跟你说过，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些事情——”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简明澄激动地打断她的话，反问道，“确认一些事情？你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爱方林汉，就把郭少阳拉进来当一个实验品？你以为谈恋爱是什么？！爱的时候就轰轰烈烈，不爱了就一脚踢开？！”
    她轻笑一声说：“呵，我正准备这么做呢。想交往的时候就交往，觉得不合适就分手，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简明澄震惊得瞪大眼睛，简明澈却继续说：“你现在是病人，我不想跟你吵，但我以为你应该理解我……”
    “小澈！”
    方俊乾终于出声打断他们，他双手揣在兜里慢慢走过来，说：“在这件事情上，原本我的话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但我还是要说。”
    简明澈的脸色一点儿都没有变，只听方俊乾说：“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另一个人，虽然我是林汉的哥哥，但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但如果你只是把那个人当成一个实验品，不管是对他、对于你，甚至是对于林汉来说，这都是不负责任的。你哥哥生气不是没有道理。”
    “突然之间我就变成千夫所指了，这真是有趣。谈恋爱是我的自由，和谁交往也只有我能决定，我不觉得这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而且连自己的事情都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人——凭什么来管我的事！”她说着说着突然就激动起来，来来回回看了看床上脸色苍白的简明澄和冷下脸来的方俊乾，然后就踩着她的小高跟儿一步一步响亮地踏出病房，把门砰的一声摔在身后。
    简明澄掀开被子下床的时候，不小心拂到柜子上的保温桶，里面的热粥泼了他一身。他还想追出去，方俊乾却赶紧把他拦住了，一边问他有没有烫着，一边脱他的衣服，以防衣服上的热粥再烫到皮肤。简明澄却只是瞪眼盯着门口，一个劲儿地要往那边冲：“你放开我！我要问她，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让她回来！”
    “小澄！”方俊乾惊慌地抱紧他，热粥隔着衣物也蹭了他自己一身，但他仿佛浑然不觉似的，只是不断地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抚，说，“她会回来的，你放心，那只不过是句气话。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不要激动，冷静下来就好了，听话……”
    多年以前这个角色是反过来的。在他们同居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是简明澄一次次在他酗酒之后抱着自己，像这样一声一声安抚。一瞬间仿佛时光从来不曾远去，而只是他和他换了一个位置。方俊乾暗暗地想——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放开这个人。
    其实那句话一出口，简明澈就后悔了，然而她觉得这回不应该是自己道歉。踏出医院的大门，二月的南方，黄昏的最后一丝阳光柔和而娇媚，她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打开电话簿，拨通一个号码。
    在医院病房的激烈争吵之后，他们开始冷战，但这回似乎谁都没有要先妥协的意思。
    那天简明澈离开之后，简明澄重新换上一身儿病号服躺在床上，犹自生着气，也没有什么胃口吃饭。方俊乾赖在医院不走，他也没有那个心思再多费唇舌赶他走，反正爱咋的咋的吧。再加上在病床上躺得一久，他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放任自己的脾气，也不管什么有理什么没理了，只要一有不高兴就开始给人摆脸色。
    这算是他性格的两个极端，好起来什么都温温顺顺的，全身上下一个棱角都没有，不想好的时候连呼吸都带着刺儿。迄今为止，他的这一面还只在当年简家出现家庭变故的时候显露出来过一次，就连当初方俊乾甩了他，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意志消沉，至多怨天尤人。
    方俊乾本来也不是个脾气多么好的人，晚上简明澄不想吃饭，他好言劝了两句，简明澄还是一副“我爱吃不吃，关你什么事”的样子，于是他也火气涌上头，盯着他问：“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