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终于挨到了出院日，简檬坐在病床上整理自己的衣物。
    需要整理的衣服并不是很多，住院期间林川总是隔三差五的给简檬送来需要换洗的衣服，然后再捎带取走简檬淘汰下来的脏衣服。
    简檬不喜欢病号服，只入院第一周的时候穿过病号服。林川和他开玩笑，说他本来就皮肤白皙，再穿上病号服脸就白得像透明了似的。
    简檬不是居家型号的男人，这一点上略逊林川一级，他常常在做家务的时候跑神，比如打扫家庭卫生的时候被屋外春暖花开吸引跑神，再比如整理衣服的时候被身边小轮椅吸引跑神……以至于落下手头工作，开始和轮椅说话。
    此时，简檬拍拍轮椅，一副大丈夫凛然的态度对轮椅豪气地讲：
    “哥们，几日以来多亏你照顾，临了临了我还挺不舍的。喂，你说要不我就留下你吧。下次吵架再摔跤了说不准还能用着你，反正我和宜炎在一起有吵不完的架，我……”
    话音突然断掉了，病室陷入安静，那被截断的话题跟随着自我快乐的情绪一同消失，转之变得无影无踪。
    提到宜炎的名字，就好像被人狠狠掐了一下心窝，简檬起先还自娱自乐，现在就和行走在水边的小孩一样，忧心忡忡看着前方的路。
    简檬已经有三个月没见宜炎的面了。
    这种滋味简直不堪忍受。简檬有疯狂地想过：如果当时不吵架，那么这三个月他们一定可以疯狂到不受拘束得陪在对方身边。如果事情照那样发展的话，躺医院也不算什么太糟糕的事情了。
    然而三个月了，设想是设想，现实是糟糕。简檬感觉生活糟糕极了，现在自己又要把这个糟糕一并带入到新生活中。虽然嘴上说着出院以后就一切从头开始，可那从头开始是手中抱着介怀盒子的从头开始，理论上就是自欺欺人。
    简檬问自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像个闺女。
    简檬长叹一声气，拿起随手放在床上长时间闲置的手机。
    可临到要拨号码的时候，简檬心里又窜出了一个疑问。难不成就这样低头？
    心里不甘心。凭什么大事小事全都要我低头？在这次的事件当中，我明明才最窦娥冤。心伤了，身伤了，六月飞雪不过如此。
    可不打电话，不率先联系宜炎，不尽快和宜炎把话说开了，他又不放心。
    是的，就是不放心。
    自上次把楚懿宁臭骂一通骂走之后，楚懿宁就再没踏过简檬病室的门。楚懿宁是那种受挫一次就举手投降的人吗？显然不是的。简檬猜得到楚懿宁在他这里受了委屈，下一秒准是另辟蹊径去专攻宜炎方向了。想想那穷追不舍的场面，简檬有些不信任宜炎的审美。虽然宜炎审美不赖，能从万人之中挑到他来做男友的人审美一定不赖，可宜炎又不是整容鉴定专家，再说万一宜炎守身不如玉呢！大家都是男人。宜炎又不像他一样躺床上半瘫了三个月。
    于是乎，简檬拿起手机又放下手机，想要拨号又快速挂了电话——这一幕，被刚刚进门的林川看进了眼里。
    林川无奈摇了摇头，举手敲了几声门。简檬这才从徘徊中抽身出来，一见是林川，立刻洋溢灿烂的微笑，笑得眼睛都变成了弯月。
    “哥你来了！”说着话，简檬把手机丢到了一旁，暂时忘记了手机的存在。为了显示自己一丝不苟、心无旁骛，他还动手继续了整理衣服的动作，一连串欲盖弥彰的行为能骗得过聪明一世的林川？
    林川不屑揭穿简檬的小小自尊心，“嗯”了一声后从简檬手里拿过衣服。
    “你坐着吧，衣服我来整理。”说着，就已经在动手叠衣服了。一边叠衣服一边腹诽简檬这种孩子哪里会自己整理东西呢，没得把衣服叠得一团糟，到头来还得他做二次整理。
    林川在一旁贴心至极地为简檬做出院准备，简檬乐得个轻松在一旁与手游大战二百回合。林川似有话要说，却见简檬玩到兴奋之余不知今昔是何年，也就不方便再多言。
    一刻钟后，做起家务来井然有序并手脚麻利的林川已把东西整理完毕了。大功告成之时，就是林川和简檬摊牌之时，他问一旁玩游戏正嗨的简檬：
    “有什么打算没有，出院以后？”
    “当然有打算。”简檬理所当然地回答，“我都想过了，这次意外受伤给哥你、给公司都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我自己耽误的行程我自己会尽快追上来。mv的拍摄，还有哥你几个月前提得几档综艺，哥你就着手准备吧。我打算大干一场，忙死也不在乎，反正像头小白猪一样，我都躺三个月了。”
    林川扶额感慨，之后戳着“小白猪”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装傻吧！我问得是你和宜炎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林川倒问得直白，把简檬问得都要哭出来了。刚刚林川没进门之前，简檬就已经卷入纠结的漩涡了，是因为林川进屋才稍得缓解。现在林川又一度问及简檬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简檬捂住脑袋疙疙瘩瘩地回答：
    “我……我不知道……”不算回答的回答让林川脸绿了。“他很忙，三个月以来我们都没有沟通过！”
    以前分开时间比“三个月”这样的数字更长得的日子也不是没有过，分别久了再一次相见还是有喋喋不休的话题，因为简檬乐天嘛，再加上民间有句话叫作久别胜新婚。
    然而这一次与往日不同，分开之前刚刚吵过一架，矛盾还在，而且时间久了堆积得连简檬的乐天都救不了简檬了。现在，简檬连开口第一句话想和宜炎说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有什么打算了。
    “没有时间沟通，这里面你难道没有错？三个月前人家百忙之中天天抽出时间来你这里忏悔，想要和你结开矛盾，可当时你呢？脾气一上来，倔得和头小牛似的，愣是门也不让人家进，搞得你和他都尴尬。现在气性消了，想见人家了，才后悔当初不该那么让人下不了台了吧？”
    仔细一想，简檬觉得宜炎真的是比自己聪明不知道多少倍。当时气性上来，自己一心想着撒气，可宜炎呢？他考虑多周到啊，一心只想解开矛盾。当时的宜炎就预感到如果此刻不解决矛盾，矛盾一定会堆积下去直到无法轻易化解。
    “哥你净批评我了，宜炎他有多过分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背着我乱亲别人！”
    林川摇头感慨：此前宜炎吃简檬和他的酸时，简檬还生气宜炎小题大做呢，现在简檬自己吃起醋来反而酸得让外人看了都倒牙。
    林川秉承有矛盾就要尽快解决的想法拿过了简檬丢在一旁的手机。
    “给他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亲别人。如果他说是因为爱，那你就二话不说把他甩了。我们家檬檬这么优秀，又不是非他宜炎不可。”
    林川像对待小学生一样摸了摸简檬的头，给予心灵上的安慰。
    简檬特别听话，随便林川摸他如摸小狗，而他亦像小狗一样被一下下的抚摸刺激得一下下缩头，乖顺可爱得让人心疼。
    “那如果是误会一场呢？”
    “如果是误会一场，你爱他，就要为他三个月来遭受到的冷待而道声抱歉。”林川又把手机递近了些，“打呀。”
    简檬长吁一口气，接过了林川递来的手机。
    ********
    宜炎所在的公安局附近有一家环境优雅的咖啡厅。之所以约楚懿宁在咖啡厅见面，充其量是因为路程近。
    咖啡厅。一楼大厅。
    此刻正值咖啡厅客流量小的时间段，所以即便是大厅也寥寥几桌有客人罢了。
    宜炎他们坐在临窗的位子上，视野往落地窗外看去能够感觉出室外的阳光炙热难耐。
    楚懿宁落座之后就脱去了警服，警服内里穿着一层薄薄的纯色短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脖颈以下一小块精致的皮肤以及若隐若现的性感锁骨。在楚懿宁的对面，宜炎的穿着则相对再普通不过，干净的Ｔ恤搭配修身牛仔裤，逼人的清爽感正是通过这两件衣物传递到了楚懿宁的眼底。只是这份清爽仍无法掩盖男人一如既往的严肃，对待身边所有人表情都仿佛一个套路，严肃而官方的微笑。楚懿宁知道宜炎一会儿还要便装出警，是抽空邀请他喝咖啡的。
    “你三个月以来是不是都在躲着我？”楚懿宁嘟着嘴抱怨心底深深的不满。
    “没有。”
    “你胡说，我总也看不见你！”因为情急的缘故，楚懿宁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双手也压在了桌子两端。
    “这几天一直都挺忙的，一个月内发生了四起命案，组里每个人手上都有事，我脱不开身，哪都去不了……只能案发地点、办公室两头跑。所以没时间见你，不然我也早约你了。”
    宜炎难得和楚懿宁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楚懿宁知道这是宜炎在用心向他解释呢，也就不再气宜炎有躲他的嫌疑。
    说这段解释的话时，宜炎是真心自嘲这挤在一起的工作了。因为三个月以来就没停下过工作，所以他已经三个月连通电话都没给简檬打过了。天知道那小狮子此刻是不是炸毛了。
    “你约我是有话要讲吧？”
    “当然。”
    “什么话？好听的话，还是……”楚懿宁对得起自己的姓氏，因为他在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将楚楚可人运用得炉火纯青。
    楚懿宁的楚楚可人应该利用在心肠软一点的男人身上，而不是利用在类似宜炎这样连命案都见怪不怪的男人身上。
    “放手吧，”简简单单几个字，毫无赘言，绝无拖沓，“你再这么玩下去，我不被开除也要被做停职处理了。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就拜托不要害得我脱掉这身警服。”
    楚懿宁想不到，在他的一番肺腑之下，宜炎竟还能说出这么不容他驳回的近乎命令的语言。他难于相信这一点，于是激动地对宜炎说：
    “你知道的，我不想那样，如果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被硬生生驳回了。
    “我有恋人。”
    又一次直白的打断，楚懿宁哽在喉里的告白又没说出口。
    “你爱他吗？”楚懿宁苦涩笑笑，问。“他甚至没时间陪你。咱们是刑警，工作忙起来没日没夜的，偶尔有一两天休假难道不希望爱人能够陪在身边吗？你的那个恋人他甚至比你都要忙！你们两人是冲突的呀！我就问你一句，你就那么爱他，爱他到非他不可？”
    本来，一个楚懿宁是刺激不到宜炎的，也不可能引起宜炎任何多余的感情波动。楚懿宁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以一下子就改变面前这个男人，让男人从一向待人冷漠的态度中抽身出来，变得对他嘘寒问暖。这时候，楚懿宁仿佛胜券在握地提及了这样一个问题，他笃定爱自己更多一点的男人是不可能爱一个人爱到非如此不可的。
    宜炎也是那样认为的。认为自己不可能爱上一个人，更过分的是爱一个人爱到非那样不可。他的潜意识心理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来没有对简檬说过什么“爱”之类的话。所以，当狡猾的楚懿宁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很快的就沉默了，无法回答，甚至连欺骗一下都做不到。
    比起爱来，他好像更喜欢简檬吧。
    记忆的齿轮快速转动，宜炎的思考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那个甜甜的声音在交往最初也总问“爱与否”的问题。
    ……
    “你爱我吗？”
    “谁爱你。”
    “不爱还答应和我在一起。”当时，简檬抱着大大一束花，给花洒着水玩，玩着玩着就突发奇想问了宜炎这个问题。
    “被你吵烦了。”
    简檬很受挫。
    “啊，我的悲剧人生啊……”
    然而收到鲜花的简檬，虽然口头上“悲剧悲剧”叫个不停，脸上却还是洋溢着笑。
    宜炎在厨房位置，高声问了一句：“草莓味的，还是柠檬味的？”
    “草莓，”简檬也提高声音回，“我讨厌柠檬。”
    这时候，端着蛋糕绕出厨房来到客厅的宜炎，一边小心放下蛋糕，一边用叉子叉了一块蛋糕做手势要喂简檬。
    “原来，你讨厌自己呀。啊——”
    “啊——”，简檬咬了一大口蛋糕，之后就心满意足地碎碎念：“是啊是啊，我连自己都讨厌，可我最爱宜炎了。”
    ……
    回忆里，总是把“爱”挂在嘴上的那个小家伙，笑起来的时候使他的四周都满是阳光。
    明明说好不爱的，却自然而然做出爱他才会做的举动，主动喂有手有脚、四肢俱全的他吃蛋糕，好像伺候他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疼惜到近乎于要伺候他。要在他生日的那天送他女人才喜欢的花，给他买自己小时候都没有吃过的生日蛋糕。这样的情节，难道不是肉麻的言情小说吗？
    想到这里，连宜炎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笑意偷偷跑上了嘴角。
    “你犹豫了！犹豫就证明你不是非他不可！”
    “啪”的一声，楚懿宁不仅喜忧参半地拍案而起，还绕过桌子坐到了宜炎身边。
    “我爱你，会做一个比简檬优秀一百倍的知心人。答应我，好吗？”
    楚懿宁雕刻一样的笑容，柔嫩抚摸在他手背上的温柔，闪烁期待色泽的一双精致大眼睛，还有楚楚可人的声音，诱惑十足的香水气味儿，这一切，就好像一条隐形的无尾蛇一般，缠在了这小小一方卡座的四周。宜炎似乎走神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刚刚那样的回想是否是楚懿宁口中的“犹豫”。
    犹豫？是……犹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