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斯？”
    听到呼唤的尼克斯精神一震，挺直脊背，这是学院的骑士训练留下的后遗症。然而对方在唤了一句后不再言语，令尼克斯着实尴尬得不得了。
    无法逃脱也不忍逃脱的尼克斯只好和卡尔这样耗着，若不是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尼克斯还以为自己又得和卡尔站上半天。
    “尼克斯。”门外的希尔薇压低声音。没有在尼克斯的房间找到人的她自然想到了那个古怪的人。
    对方确实是个很古怪的人。在佩内洛普的首都，谁都知道荆棘公主艾丽娅的脾气，也无人敢找她不快，但这个人却直愣愣站在街上，任由艾丽娅撞去。希尔薇半垂下羽睫，不动声色地冷笑，这样做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但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傻子。
    或者对方是别有用心也说不定。
    希尔薇观察过卡尔的袍子，那种不明织物不似产自于罗德尼亚大陆的任何一个国家。尽管魔法师的爱好会影响其穿衣风格，但用来制作魔法袍的织物只有那么几种，比如说火法师大多性情暴躁直率，因此偏爱蚕丝织物，清凉的丝织物能够镇定他们的情绪；冰魔法师喜欢用棉麻制成的魔法袍，这样的袍子利于他们保持温暖；教会的光魔法师规定穿白色亚麻制成的魔法袍，以此代表他们的虔诚和信仰；就连被腐蚀的雷系暗魔法师也有穿黑色剑麻魔法袍的习惯，剑麻吸收魔法的特性有利于令时刻放电、释放腐坏气息的他们混迹于正常人类之中。
    被腐蚀的暗魔法师是指被魔族“堕落”的人类，堕落后，他们的心脏处会出现寓意死亡和毁灭的红色光环，全身布满堕落的黑纹，战斗天赋和魔法天赋也被侵蚀，变成了雷系。但这样的暗魔法师已经随着魔族被压阵而绝迹，希尔薇也仅仅只是在家族的古籍上看过而已。
    可疑的不光是对方的袍子材质，就连袍角上绘制的抽象符文，希尔薇也不明白。她自幼在家族图书室看过许多书，在凯恩学院也时常浸泡于图书馆，却说不出那符文的名字。那人的头上还系着一指宽的浅灰色带子，带子的两端各垂着白色的穗，显然不是教会和陆地三国的风俗。
    希尔薇相信这些疑点尼克斯也应该已经发现了，但骑士什么都没说，仍旧秉着骑士的扶弱精神去救助。她并不是个善妒、心胸狭窄的人，但自从被尼克斯拒绝后，希尔薇是越看尼克斯越不顺眼，总是想要挑刺。
    她甚至想跟尼克斯打一场，若她赢了，就让尼克斯解除和艾丽娅的契约，回到她身边……
    想到这，希尔薇猛地后退半步，将扯远的思绪拉回来。有些事情已经变了，自从尼克斯拒绝她，而她选定约翰为自己的契约骑士时就变了。
    沉下心来的希尔薇狠了狠心，沉下表情，而屋里的尼克斯恰在此时开门。两人对视了刹那，不约而同地移开眼。
    “艾丽娅不会回来了，她已经被王国禁足。”希尔薇不露声色，只干巴巴地陈述，“现在国王派人来催促我们离开，他怕我们劫持他的联姻工具。”
    面对说得如此直白的希尔薇，尼克斯的表情僵了僵，沉声道，“艾丽娅并不是联姻工具，她是佩内洛普的荆棘公主。”
    希尔薇听后只是冷冷一笑，心里道：我还是安哥玛的宰相之女，凯恩学院的寒冰玫瑰呢，不也只是家族联姻的工具吗？
    但这些话希尔薇并没有说出来，因此误解了她意图的骑士皱了皱眉，不想再多言。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都不肯后退一步。最后还是屋内的卡尔弄出声响，吸引了希尔薇和尼克斯的注意。
    饿了一天再加上情绪波动过大，卡尔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他迷迷糊糊地后仰，后脑勺重重砸在地上却没有任何感觉，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宛如在天堂。
    安铎还活着的天堂。
    下午，当卡尔醒过来时，他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脸上黏腻的恶心感也消失不见，显然是有人帮他做过清理。
    会是……尼克斯吗？刚醒的大脑有点迟钝，卡尔想了半天，才记起那个骑士的名字。而想起骑士的卡尔猛地睁大双眼，开始打量四周。
    房间格局典雅干净，该有的东西都有，显然是间高级的客栈。卡尔前世没住过客栈，小时候是住不起，后来是忙于学魔药学和服务皇室，无法脱身，因此卡尔抽了些时间仔细观察这间客栈的格局和摆设。
    房间里的亮点除了清新的植物装饰就是靠墙的一面梳妆台，可能为了照顾男性房客，台子的样式并不女气，镜子也只在边角雕了些卡尔看不懂的花纹。
    魔药学是门实践重于理论的学科，但理论并非无足轻重。由于摸索阶段的实践过程难以详细纪录，最初的魔药师们一般采用抽象的方式来纪录实验过程和植物形态。比如笔直的植物茎部会被抽象为一条线，当这个茎部比较粗时会画为两条，若是极其粗壮则会连画三条竖线；藤蔓等柔软植物的根茎会被画为连续蜷曲的圈，彼此相连；叶子依形态不同分为菱形、倒三角或者椭圆形等等，个别形态巨大的叶子会被细心的魔药师画上简单的脉络。经过一段时间，这些抽象的符号已经成为纪录魔药学的通用语言，安卡洛魔药学院则是使用这门语言的主要机构，每个从安卡洛毕业的魔药师都能绘制一手标准的通用魔药符号。比如卡尔袍角上就是六个边缘重叠的菱形和穿过菱形的多个蜷曲圆圈，代表一种叫做“夜荆”的药用花卉。
    而由于夜荆只在夜间才开放，在民间的花语是等待，或者黑夜将至。
    就在卡尔揣测镜子花纹的含义时，脱下板甲，内穿锁子甲、外套长外褂，只在腰间配了把短剑的尼克斯推门走了进来。
    尼克斯是来向卡尔告别的。他本可以不告而别，但是帮对方换洗时尼克斯无意间发现卡尔竟然身无分文，这无疑加深了骑士的误解，令魔药师在他心中的印象彻底由一个需要帮助的弱者变成了身无分文的可怜人。
    进屋后的尼克斯将手中的钱袋轻轻放到床头，笑得温柔，“作为补偿，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你务必要收下。”
    其实骑士撒了谎，这些钱是他以前卖掉魔兽皮毛爪牙后攒下的家当。虽然出生于最强帝国安德拉蒙，但尼克斯所属的列德多安家族只是个落魄小贵族，虽说祖上可能出过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发了家，但苟延残喘的列德多安家族已经记不清祖上的荣耀了。到了尼克斯父亲这一代，也只经历过短暂的贵族生活，在尼克斯出生后，由于家庭负担过重，几乎卖尽了祖上遗物。
    在罗德尼亚大陆，培养魔法师是很耗费钱财的，光是最低级法杖的消费就能够令一个中等贵族肉痛一阵子，何况还有通讯魔法球、魔法卷轴、定向魔法卷轴、魔法储物用品、魔法典籍这类物品。而骑士虽只需要购买装备、储蓄戒这样的基本物品，交学费，但顶级的装备有价无市，也并非一般家庭能够承受。幸好尼克斯对于武技极有天赋，经常去凯恩学院后方的德利奇山脉附近猎杀魔兽赚钱，寒暑假也会当佣兵，满大陆跑猎杀一些稀有的魔兽，这才完成了四分之二的学业。
    当然，这其中的辛苦并不足为外人道也，尼克斯也从未将这些当做挫折，而是看成了对自己骑士道路的修炼。
    放完钱袋后，尼克斯停顿一下，想到此次分别后两人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不得不劝说道，“我不知道你在透过我看谁，但既然那么……”尼克斯思索一会，挑个并不太刺人的词，“难受，不如放开。”
    “这个世界是很美好的。你一定要善待自己。”
    说完，尼克斯就转身，准备下楼，但未走出几步，他就发觉身后有异，不由得转头，却是卡尔一直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正欲言又止地看过来。
    知道对方并不会开口的尼克斯只是笑笑，“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抱歉。”
    卡尔沉默不语，只和骑士四目相对地僵持着。已经有过经验的尼克斯很快就调整好心境，再次笑了笑，“是钱不够吗？”
    卡尔摇摇头，依旧不说话。
    不知该如何劝卡尔的骑士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后悔自己怎么没有趁对方睡着时留下钱袋离开。出去采购货物的希尔薇应该已经差不多到了传送阵，他不能再拖了。
    “抱歉。”骑士的声音渐渐坚决起来，“我必须要离开这里。”
    说完，尼克斯就转身，他已经下定了离开的决心，毕竟他对他，已经仁至义尽。
    见骑士真的要走，卡尔不由得急了，他下意识伸出右手，想要拽住对方，却发现距离太远，只好急匆匆开口，“去哪里？”
    骑士的身形停顿一下，迟疑半晌终于回答，“禁忌森林。”
    卡尔不知道什么是禁忌森林，他不过是想拖住对方而已。趁尼克斯回答的时候，卡尔已经大跨步地走到骑士身边，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只能胡乱开口，“我叫卡尔，我想和你一起去禁忌森林。”
    尼克斯的笑脸此时终于消失了，满是沉肃，“对不起，我不会带平民去禁忌森林的。”
    卡尔这回是真的急了，大脑一片空白，他从心底不希望对方离开，最起码，不要在他清醒时离开。不知道该如何传达自己心情的卡尔狠了下心，一把抽过尼克斯腰间的短剑就在左臂划了一刀。
    尼克斯的短剑叫做月光之泪，和另一柄半手剑冰霜皆出自于安哥玛的锻造名匠、凯恩学院的客座导师鲁马特之手。安哥玛是陆地三国中国土面积最小的国家，但境内多山，因此矿物资源丰富，是三国中锻造水平最高超的国家，安哥玛匠人总有办法将各种矿石制成最锋利的杀器。在鲁马特导师制作的各式骑士用剑中，尼克斯最倾心于短剑和半手剑，短剑用于日常的战斗和防身，半手剑则用于正式战斗和各种试炼，配合骑士盾，能够在抗下很多物理伤害的同时保证输出。
    这柄短剑之所以叫月光之泪是因为制作于夜晚，而打造后的剑身能隐约看到断续的纹路，犹如美人垂泪，是鲁马特的得意作品之一，尼克斯曾用它孤身宰杀过一只中级三阶的风狮。而另一柄半手剑的名字则是因配套的盾牌所取，冰霜之盾的材质取于极北之地的陨铁，坚硬无比，又经低温锻造，反复捶打，是鲁马特的又一力作。
    和其他安哥玛匠人不同，鲁马特并不排斥其他国家，也乐于周游各地。以锻造世界上最完美武器为目标的鲁马特除了客座于凯恩学院还在多个著名的骑士学院任教，借机寻找有潜力的骑士学生，为他们打造武器。身为锻造大师，鲁马特知道最好的武器必须配最好的骑士，因为只有最好的骑士，才能将刀剑的杀戮之美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凯恩学院的尼克斯，就是备受鲁马特看好的学员之一，甚至月光之泪和冰霜的打造，鲁马特也只收取了最低的费用。他对于尼克斯的要求只有一个，即找来和你的能力与谷欠望相匹配的矿石。
    他知道尼克斯有这个能力。
    骑士的反应很快，但再快也快不过突然出手的卡尔。当尼克斯将月光之泪夺过来时，喷涌的血已经淌溢而出，还有几滴迸溅在卡尔和尼克斯的胸前。
    至此，惊异和愤怒终于令骑士恼火起来，但未等他开口，尼克斯就发现对面的卡尔已经麻利地变出一个瓶子，用牙齿咬开瓶盖，撒在左臂的伤口上。
    没过多久，伤口就不再溢血，而被血液染透的粉末状药物凝固起来，形成薄薄的凝块。
    这一奇异的状况令骑士打消怒火，专心看了下去。
    罗德尼亚大陆除了魔法师和骑士外，还有其他职业，但都不入台面。比如能够与动物互通窃取情报的驯兽师，这是教会之所以能盘踞于范特城却对大陆三国情报了如指掌的原因，也是教会独有的职业；还有与骑士同样修炼武技却没有魔法天赋的战士，大多会去当佣兵；剩下的就是些弓箭手、猎人等，但除了精灵族的弓箭手由于天赋和天时地利的原因能与单个的魔法师和骑士周旋，还没有什么其他职业能够挑战骑士与魔法师的组合。
    罗德尼亚大陆并没有魔药师，就连民间也没有药草学，若是谁生了病，都是花钱去教会在三国固定开设的圣所治疗。但这一情形并不适用于各处奔波的人，因此骑士都会学一些基础的包扎术和简易治疗术，效果却根本无法和此时堪称奇迹的情况相比。也会有人制作一些伤药贩卖，但大多成品粗糙，并不受欢迎。
    “你是……”尼克斯皱起眉，终于正视起卡尔来。
    听到声音的卡尔眼神一亮，急促回答，“魔药师，我是魔药师！尼德罗最年轻的皇家魔药师！”
    骑士并不知道对方所言的尼德罗指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国家，只以为是罗德尼亚大陆叫做尼德罗的地方，因此将短剑收回剑鞘，正色，斟酌少许，“但是这样我也无法带你进去。”
    “禁忌森林是非常危险的地方，里面不仅有各种魔兽还有……”
    未等尼克斯说完，希尔薇不悦的声音就在客栈走廊的另一头响起，打断骑士的话，“尼克斯，你要拖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