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夜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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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月分辉,澄光千里。
紧拢的窗户外,墙面被月光映得莹白似雪。疏松叶影在墙上投下暗影点点,就仿佛是文人骚客酒过三巡,微醺之时,手中狼毫洒下的星点浓墨。
突然,静若图画的叶影沙沙一动,似是一阵微风刮过,三道黑影落在屋顶的青碧琉璃瓦上,动若脱兔。
借着月光,可见来者是三个身材瘦小的少年。他们皆用一张油布裹了脸,穿着黑衣黑裤,衣服上还有着些补丁和破洞,像是三只猴儿般在月下穿梭起伏。
在一间屋顶站定,一名少年左顾右盼,便见下方建筑檐角高翘,红柱耸立,朱门紧锁,上面挂一红底匾额,上书“财源广进”四字,正是一座高厅大馆。
他满意地点点头,向后面两人一招手,以气息道:“我找着了,这儿就是阆哥说的玉沧商帮供奉招财狮的地方,大门锁着,咱得想个法子进去。”
另一个矮墩墩的少年听了,忙从怀里掏出麻绳,“俺就为了进房间,带了个钩子来。晏珲哥,把瓦片揭了丢下钩子,俺们顺着钩子爬下去就得。”
最后一个少年满脸雀斑,听见这话拍了拍矮墩墩少年,“小箱子,你那衣服里是藏了多少宝贝?打开箱门给咱们看看!”
“铁山!不要多说废话!万一误了阆哥的事,岂不是愧对他平时对我们的关照!”那被唤作晏珲的少年斥了雀斑少年一句,接过绳子蹲身揭瓦。
铁山捂了捂嘴,乖乖站在晏珲身旁,再不言语。一时间,寂静空气中只闻得轻微的瓦片碰撞声,三人都屏住呼吸向下看去。
瓦片下的洞内,唯有一片黑暗,似是屋内并无人迹。
晏珲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些,正把钩索往屋里垂去,却不防一点银星在黑暗中霍然闪现!
晏珲骇得手一抖,钩索倏地落进洞中,耳畔同时也响起“嗖”的一声,一道细长银链从揭开瓦片的空洞飞出,擦着他的胳膊而过,呼啦啦围着他绕了几圈,猛地一收,将他如粽子般紧缚。
晏珲一时身子不稳,在屋顶上摇摇晃晃,扑通一跪。小箱子和铁山惊呼一声,正欲上前相助,便听得身后瓦片“啪”的一响,像是有什么人踩了上来。
“哈,小爷还道什么飞贼敢发信来偷玉沧商帮的玉狮,原来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随着话音,少年们身子一颤,纷纷侧目看去,便见眼前是一名约莫二十六七的青年,一身绛色衣袍鲜艳夺目,手里正握了柄薄薄的直刃刀,以雪亮刀锋指向他们。
那青年样貌俊俏,唇角点一粒美人痣,按说一瞧便让人颇有好感。然而这脸偏偏配了副张狂至极的笑容,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暴虐之气,将面孔的讨喜处全数掩去,若是幼不更事的小孩,怕是见了他便会立即哇哇大哭。
瞧见这面如罗刹的青年,几个少年登时吓得汗毛倒立。铁山从腰间拔出把小刀,“当”的砍断细链,便打算携了晏珲逃之夭夭。
但他们步子未起,一阵喊声便从屋檐下传来,“小沐!这几个小东西交给我,那边还有一个小鬼,别让他逃了!”
话音未落,几道同方才一般的细银链便自檐下飞出,向三个少年驰来。而那绛衣青年一挽直刃刀回身便走,再也不觑他们一眼,似乎毫无兴趣。
眼看锁链逼近,铁山低喝一声,跃到当前挥舞小刀,叮叮当当挡下银链。不料银链虽落,一名男子却腾空而现,左手握一方三寸长短的漆皮木盒,右手一拨盒边机簧,数十枚银针如细雨般扑来。
“晏珲哥!这个东西我听说过,叫什么血雨夺命针!快躲开,不然俺们会死的!”小箱子一见那些银针,脸色煞白,嚷嚷道。
他虽这么说,身子却根本没动。晏珲“啧”了一声,揽了他在房顶一滚,便躲开了密密细针。
然而铁山手臂却中了几枚,急得跺了跺脚,一面哭丧着脸向男人扑去,一面对晏珲道:“珲哥!反正我快死了,我来挡住他!你们逃吧,代我向阆哥道个别!”
晏珲一惊,只怕失了同伴,额头汗水已渗了出来。他返身正想去救铁山,便见铁山扑到那男人面前几寸时便“咚”的落在房顶,趴成个大字型一动不动。
“你们这些小鬼到底在干嘛呢?”男人摸了摸头,蹲下身把铁山翻了个个儿,晏珲才见他双眼圆睁,嘴正一张一合的呼气,显然性命无忧。
晏珲这才心下稍安,抬头终于看清男人长相。那男子约莫三十出头,剑眉虎目,唇上蓄了两撇八字胡,神情看起来颇有些吊儿郎当。
他穿了件墨色纻丝长衫,外披一件葱白色斗篷,身材高大,站在几个少年面前简直犹如一堵墙面。但他脸上满是敦厚笑容,倒让人觉得十分的和蔼可亲,没有一丝威慑性。
“……这、这针上没有毒?”小箱子躲在晏珲身边,战战兢兢问。
“自然是没有,我早将这针上的毒换成麻痹草药了。若是对几个毛头小子下毒,我也是会良心不安的。”男人嘻笑着道,说完又紧紧盯着小箱子,“不过,小鬼你竟然知道血雨夺命针,我要对你刮目相看啊。”
小箱子挺着胸膛站出来,“俺、俺当然知道这针,五年前,这、这东西在江湖上可是名声大作,无人不知的!俺对这种暗器最感兴趣了,怎、怎么可能不知道!”
说完这话,他又攥住晏珲衣角,怯生生藏回晏珲背后。
“真巧真巧!我也对暗器颇有心得,不如说我对兵刃武器都十分有兴趣,还时常亲手打造,小鬼,我们看来很投缘哦!”男人哈哈笑起来。
晏珲不觉警惕蹙眉,现今明明正敌我之争,男人却没有分毫敌意,反倒如同聊家常般的与他们说话,让他心下突感不安。
小箱子却因为男人的亲和力,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俺也喜欢做些武器和工具,今后,俺想成为天下有名的匠人,让娘亲再也不会吃不饱饭!”
男人听罢小箱子的话,赞赏地点了点头,“嗯,男子汉自当有宏图大志,孺子可教啊,不如你来做我的弟子?我叫费源光,你若是对铸铁有志就跟我走吧!”
听见男子名字的一刻,小箱子眼中的胆怯一扫而空,反变得光辉熠熠,“你、你就是费源光?!你就是当今传闻江湖第一的匠人?!听说,就连武林盟主都只找你做兵刃,是真的吗?”
“这个嘛……武林盟主其实体术超群,不怎么用兵刃呢,所以她偶尔需要置些武器的时候就只找我了,数量并不多。”费源光挠着腮帮子,似乎为传言不实有些不好意思。
小箱子经这一出,已没了适才的拘谨,与费源光又说起话来,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晏珲见费源光注意力被分散,伸手一纵向前,打算趁机夺回铁山。
不过饶是他动作再机敏,还是在近身时被费源光一把拧住手腕。
将他拉到身边,费源光无奈叹了口气,“就算我武艺不精,也不至于连你这小鬼都捉不住吧,你也太小瞧我了。”
晏珲奋力挣扎,手腕却始终像是被一块铁石拷住一般,不得分毫动弹。他干脆抬起腿往对方胡乱踢去,奈何费源光平素打铁练得力量强劲,肌肉结实,踢上去与给他挠痒痒没有分别。
看他如此不安生,费源光干脆点了他的穴道,松手让他砰的摔在铁山身上。
铁山被压得惨叫一声,泪汪汪瞅着晏珲。晏珲气得脸如黑云,偏偏他与铁山都无法动弹,只能依费源光摆的样子叠在一块儿。小箱子见这二人如此,又变回怯生生的模样,缩在一旁不敢妄动。
费源光嘿嘿笑了笑,在他们面前蹲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未探清对手实力前,别轻易出手,这下吃苦头了吧?现在来跟我说说,你们为啥来偷玉沧商帮的镇馆玉狮?”
晏珲只是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还能为啥!这玉沧商帮满是不义之财,坊间平民却穷苦不堪,我们只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费源光抓了抓后脑,疑惑蹙眉,“是吗?这玉沧商帮靠着玉沧江水运,主经营丝绸盐业,也做些药材和茶叶生意,与八大门派的幻龙帮和青凤门交好已久,并未听说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你有何证据如此断定?”
“呸!这些富得流油的猪做恶事还需证据吗!”铁山有模有样学着晏珲,也啐了一下。
“唉,你们空口无凭污人清白可是不对的,小小年纪不事正道,偏要做些偷偷摸摸的勾当,这样实在不好。”费源光语重心长地长叹一声,摸了摸两个少年的头,和蔼得像是面对的并非小贼,而是自家晚辈一般,“若你们想讨个生计,我倒是有些活儿可以给你们做,不如待会你们三人都随我和小沐去,怎……”
“样”字还未出口,不远处便传来“嗤”的一响,像是金属与金属相互擦过,发出的喑哑嘶鸣。
费源光蓦地想起自己同伴去寻了另一名少年,只怕出了什么差池,顿时满脸忧色。
他正要离开,又折回身来,掏出根绳子把小箱子五花大绑。小箱子马上哭丧着脸,“你、你要做什么!”
“对不住啊,小弟弟,我得去找一个人,为了你们不乱动,只能这样了。”费源光将他从身子到脚绑了个结实,便跳下屋顶头也不回地跑开。
看着他的背影,铁山和小箱子只觉一头雾水,晏珲却眸色微沉,“看样子,之前穿红衣服的男人是与阆哥打起来了。”
忆起绛衣青年凶狠面容,铁山顿时有些怵。但立刻,他便壮起了胆子,“他肯定打不过阆哥,阆哥收拾了这两个人,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小箱子也连连点头,“对对!阆哥儿那么厉害!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与同伴的欢欣不同,晏珲的面色却比方才更加低沉。他暗暗轻叹,只低低说了一句,“可是……我们不能永远只依靠阆哥啊……”
这句话是那么轻,在铁山与小箱子的欢呼中连一个字也无法听见,晏珲咬了咬唇,想了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也只能默默等待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