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AdamLevine--LostSt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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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暮色降临,那支衣兜里的手机依旧没有任何响动。
叶渊屿深知自己是没必要等待什么的,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孟归因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找他,即使错过,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父亲,病得很严重吗?”
直到这样的念头浮现出来时,叶渊屿才察觉,孟归因的手机似乎成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引爆的炸弹。
等待让人无意识地敏感,无意识的等待,只会让人漫无目的地焦灼。
锁屏密码似乎最后被孟归因删除了,于是他试图给孟归因最后存上的号码打过电话。
——问候家里人的状况对于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有些突兀呢?
——但至少也可以得知他什么时候可以把手机还给他吧。
但这样的担忧也被“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干脆利落地阻断了。
叶渊屿倚着床头,听着徐夏深忘了拿去浴室的手机播放着的音乐。整个晚上,翻来覆去,还是循环着同一列表的几首歌。全是,DM的女歌手聂懿时隔两年推出的转型之作《RR》里的歌。
那也是,孟归因进DM制作的第一张专辑。
制作人是一张专辑的灵魂,这绝算不上言过其实。这张在冬天推出的专辑,风格与前几张的浓墨重彩、张扬激荡有了很大的转变。这很大程度上,展现的,是新制作人的感悟和情感。
音乐发布的那天深夜,叶渊屿静静坐在练习室的电脑前,戴着耳机,听完了那些歌。
他久久地抱着蜷起的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
他觉得自己无论何时,都不擅于用专业去分析音乐的,不仅仅是因为他不具备那样的能力。而是,他有一种凭空的偏执:倾听时,只要依靠灵感、依靠直觉,依靠自己所有可以被调动的情绪和记忆,作为普通的听众去听就好了。
音乐本应该是那样存在的东西。
可他从事的,却是,大多时候都要抛弃那样的理想主义的工作。很多时候,他必须要把它们拆分成节奏、拍子、音调和更刻意无趣的东西,像一件物品一样对待它。
叶渊屿做不到像徐夏深和易弦一般,对音乐有天生的才华和热情。对他们来说,那里面蕴含的,是他们的所思所想,情绪和生活。而对叶渊屿来说,那些,却渐渐被那些板正的训练,磨掉了。
——可能正是因为那样,我才越来越像根干枯的树枝。
叶渊屿在空旷的练习室,听着大提琴和洞箫的余音,这样想。
他已经许久,没有单纯地被音乐感动过。
“跟某种东西厮磨太久,会麻木厌倦。所以,太喜欢的东西,要保持距离。”
不知道听谁这么说过。
所以,能对一件事情长久地保持热情,还能从中体会快乐的人,是伟大的。
于是有了那种想法——也许,坚持得够久,无论目的如何,过程,是伟大的。
可叶渊屿最后,还是在考核几天前,仓促地替换了一开始准备的歌。改唱了,专辑最后的那首Tonight,Tomorrow。
一时冲动。他对徐夏深他们这样说。
倒是裴裕异常高兴的样子,很仗义地说要和他合作,亲自帮他feat。。顺便还指点了一下叶渊屿的尾音和情绪处理,毕竟他亲自参与过录音,知道哪些细节是特别需要注意的。
可能正因为有了原本的rapper加持,叶渊屿时隔许久,得到了老师的夸奖。
“选曲不错。”
其实他后来想起来,本来,他是想谢谢孟归因的。但叶渊屿甚至讲不清,要因为什么而感谢他。
——谢谢你,写出这样一首歌?
“Tonight我一丝不挂,被月色覆盖
Tonight你两手空空,将梦境掩埋
染上所有业障
明天无从对抗
我没有什么心伤
只是不再谈虚妄和欢畅
世间所有,相逢一场”
______
你对所有鲜亮心生厌倦
把冬天寄往南方
附上旧话和新涂鸦
无处可诉的衷肠
只有这一桩
北海最北,你种的那株银杏
四季都落叶
叶渊屿第一次完整地听完那首歌,看着编曲、作词上那个陌生的Aarron,有那样的感觉。
像是,没有风浪的海。
莫名想到,孟归因笑起来的样子。叶渊屿长在海边,自然总是奇幻,水天一线,层层乌云,裂开的细缝,流泻出来的光,大概,是那样的景象。
第一次生出了那样的念头——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成为朋友。
叶渊屿很早以前看了一本书,书里说
——让我真正喜欢的书是这种,当你读完,你希望这作者是你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如果你想,你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
那个时候,叶渊屿涌上的,就是那样的冲动。
他其实,一直是个很懒的人。他懒得思考,懒得剖析,懒得让自己陷入混乱矛盾的思绪里。他觉得,麻烦。人的心力是有限的,这不知算不算是借口,不知是出于懦弱还是迟钝,才造就了他向来不主动、不抵抗,说是顺其自然不如说是随波逐流的性格。
但在某些瞬间,突如其来地,叶渊屿会突然想到那样的事实,自己似乎,没有知心的朋友。
夏深、帛舟、小弦,甚至新来的裴裕,都是亲近的,亲近到互相最难看邋遢,毫不设防的样子都见过。热烈的欢呼,激动的痛哭,动情的安慰,这些似乎都一起经历。但他不知道,即使可以成为家人般的弟兄,他们,又算不算得上,朋友。
朋友,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呢?分享喜怒,畅谈得失,风雨同舟,雪中送炭?我懂你的骄傲坚持,也知你难堪犹疑。男人,也许更多是指点江山、仗剑天涯、一醉方休。
可叶渊屿有时觉得,他似乎只需要一个远离自己的生活,远离自己的圈子和日常,没有纠葛,没有深重的牵绊,那样的对象,无需讨好,无需庄重,无需安抚,偶尔,容忍突兀的,没有意义的话题。
让他假装,逃离了现实的疲累。
他也并没有什么深重的怅惘。担忧与失落,身旁的人也可以轻易察觉到。无非大同小异的烦恼,甚至无需特别诉说倾听。
是不是人都有那样的时刻呢?想躲开一切熟悉的东西,却又希望有人陪伴注视着,不至于慌张。
孟归因算得上那样的对象吗?
他隔着音乐看他。
几年的练习生涯,某种程度上,锻炼出了一点本事,分辨得出哪种会是大众市场喜欢的歌曲。
虽然在行业内的评价颇高,但孟归因制作的那一张,它有质感,有特有的色彩,能吸引一定的群体,却绝不是会受到爆发式追捧的类型。包括两首主打。
叶渊屿隐约觉得,他似乎只是在做某种尝试,并没有呕心沥血,使尽浑身解数要将名声一炮打响的意图。而是非常稳定、从容地,在表达一直很平淡和日常的感怀。没有声嘶力竭的悲喜。
听起来,似乎没有爆发式的宣泄,但他的节奏错落的,细节变动很多,真正要唱得好听,很难。
叶渊屿突然有了某种直观的实感。
他是说,他永远拿不准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的孟归因,的确,是非常优秀的,音乐人。
早在专辑宣传正式开始前,不少乐评人就已经摩拳擦掌等着音源公布,准备把它“大卸八块”,把它从皮到骨都一一评鉴。于是发行近两周,就已经出了不少新闻稿和评论文章。探讨着,专辑的色彩、说着整体风格、谈论着编曲制作的精巧。
“神秘的Aaron。Meng,的确,不负众望。似乎因为从小受古典音乐教育,家学熏染,制作出的流行音乐,走的极简主义,收录的10首歌,编曲配器都不算十分”炫技”,但游刃有余得带了矜贵感。配上聂懿醇厚而具有辨识度的嗓音,宽广的音域,和褪去青涩愈发娴熟的技巧,算得上这个冬天,红泥小火炉温的一壶好酒了。”
这一段,是叶渊屿看来的。
某位知名音乐人发表在博客上。而他当时只是感慨,怎么世上,有那么多可以把话说得那样漂亮的人呢?似乎,总能不重复,不枯竭地赞扬一些东西。甚至,有时候让他感觉,其实那样的“赞扬”本身的精彩,才是主体,而不是,评论的对象。
当然,也有极其刺耳的言论。
辜负期待、不过尔尔,炒作过多、敷衍了事等等,还有更不要脸面的,说的不堪入目、偏执尖刻的话。
虽说,很多东西,都是各花入各眼,音乐更是主观的、私人的东西。听众本就可以随意表达,喜爱或者厌憎。甚至连理由都不需要。
但叶渊屿看到那样不负责任,只凭想象揣测,选择性失明,抛弃就事论事,只带着偏狭对他人的态度、付出甚至立场人品质疑的言论,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人站在高的起点,拥有某种让人歆羡的“优势”,依旧,感到愤怒。
那是非常矛盾的心情,他依旧因那样的“优势”而心生疲倦,但他深知,那绝不是他们本身的过错。
将孟归因在路边塞给他的手机从衣兜里掏出来,冷硬的外壳衬着头顶的灯光,散着淡淡的金属色泽。背面有几条陈旧的划痕,屏幕的一角也因为磕碰有细碎的痕迹。叶渊屿对数码产品无甚研究,猜测已经是过时了两三代的型号。
遵从了一息尚存的礼貌和素质,克制住了浏览私人相册和其他内容的冲动。
反正,凭借他那可怜的英语水平,也只能依靠图标和猜测判断大部分应用。即使如此,也不难发现,主要的APP,都是音乐制作相关的。音乐播放软件也好几个。
叶渊屿看着散乱排列的各式应用,眼前浮现出孟归因眼眶总是乌青,脸色发白,日夜颠倒、不修边幅的样子。明明,认真打扮起来,是那样耀眼帅气的小伙子。
对着那样的孟归因,他们还能那样不负责任地指责吗?
他可以忿忿不平和嫉妒,却没办法做到对一个足够努力的人冷嘲热讽。
而孟归因看到那样的话,又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应该,是不在意的吧。
像是某种根深蒂固的直觉,从开始与孟归因交换了姓名,有了寥寥几句交谈,叶渊屿就明白,自己与那个年轻的男孩儿有天壤之别,甚至不是因为才华、家世。
而是那个人,就是强大和深沉本身。一个内心丰盛的人,就是一棵牢牢抓地的大树,外界风雨,只是过路。
除了那些,混杂在一堆音乐应用软件中间,瞬间抓住叶渊屿眼球的,也许就是花花绿绿的——俄罗斯方块和连连看了。
“诶,这孩子到底是哪个年代的?难怪连游戏厅都没去过。”叶渊屿轻笑着,自言自语说着。
孟归因,似乎又清晰了些。
随后让叶渊屿诧异的,是手机的通讯录。
加上新增的名为“Meng”的号码,统共也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甚至让叶渊屿有些高兴,他可以响亮而准确地念出来:Tom,而另外一个他就有些犹豫了。对于他这个曾经不务正业整天踢球,又上的艺术高中的学渣。只能忽略正确读音,猜测Dr。Sterling,应该,是他的老师吧。
怪人。叶渊屿想。艺术家大抵,都有些特别的癖好。
其实孟归因在那样的情况下,仍下车要他电话的时候,叶渊屿很意外。他说会找他,然后,叶渊屿突然明白,孟归因,大概是看起来少言寡语,实际却极认真的人。那样的举动,不过是因为叶渊屿太过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了要聊聊。
因为那样的郑重,叶渊屿几乎瞬间无措,甚至,有些羞涩。被人重视,过于认真用心对待的感受,想来,竟然是惶恐。
“哥,那是谁的手机啊?你新买的?今天罗哥拿给我还给你的不是那个啊。”徐夏深光着上半身,胡乱擦着头发走进屋子,随意问。
“啊?哦,捡到的。”
徐夏深坐到床边,低头,把两手拉着毛巾两端,迅速掸着湿漉漉的头发,像是故意的,发梢细碎的水珠,大都溅到了叶渊屿干燥的皮肤上。
叶渊屿缩了缩脖子,往一旁撤了撤,斜睨了幼稚的人一眼,懒洋洋地说了句:“找抽呢?”然后按熄了屏幕,把它放到枕边。
“嘿嘿嘿嘿嘿嘿~~~~”徐夏深小孩子恶作剧成功一般,笑起来。
“幼稚不幼稚?”
徐夏深看见叶渊屿重新从乱作一团的被子里翻找出另一支手机,长按着开机键。
比赛就要开始,过段时间就要开始跟拍摄影,剪辑成系列节目在电视上投放播出。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会一直活在镜头之下了。
今晚管理他们的生活经纪人发放回了他们的手机还有其他“玩物丧志”的东西,一来,是给他们机会给家里人说说好消息。再者,即使拿着那些东西,在这样的时刻,谁又敢纵容自己呢?
如果比赛输了,错过了这次出道机会。叶渊屿大概,是真的要离开了吧。他已经,等不起了。
徐夏深很怕让自己深想这样严酷的事实。
“渊屿哥——”
“阿允呐。”
徐夏深刚想开口,叶渊屿埋着头摆弄着手机,也叫了他一声。
“嗯。怎么了?”
“把你以前那个充电器借我一下呗。好像放太久没电了,我都开不了机了。”
徐夏深把毛巾重新挂回脖子上,起身,从自己床边的抽屉里翻找了许久扯出乱作一团的充电线,走到两张床中间,蹲下把插头按进床头柜与床之间的窄缝的插座里,把线递给叶渊屿。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手机太古董了吗?”
“干嘛,看不起诺基亚呀。它会伤心的。”屏幕终于闪了闪显示出充电的标志。
叶渊屿看一眼坐回自己床边,依旧光着上身的徐夏深。瘦得跟排骨似的,原本白皙皮肤还泛着热气蒸腾之后的淡淡的粉色。脸颊圆圆的,整个人像个糯米团子。
“喂,徐夏深先生,你是不是暴露狂,整天不穿衣服在屋子里晃,外边儿这么冷,小心冻死你小子。”
意外地,徐夏深却没有接茬,转了话题。
“那个手机你打算怎么办?没有人打过来找吗?”
“嗯。说会打的。”叶渊屿继续执着地按着手里的手机,随意应了一句。
“什么?”
“哦,说会来拿的。”他对上徐夏深疑问的眼神,莫名,改了说法。
叶渊屿只是突然觉得,他也没有办法解释当下的情况。也不知为何,并不想与别人说起孟归因。像是,像是某个不刻意隐瞒,但也绝不主动谈起的秘密。
他实在,觉得解释起前因后果来,有些麻烦。
徐夏深沉默地看着叶渊屿,眼神淡淡地在他颤动的睫毛上,停留了几秒。他明白有些话说出口,就收不了场了。人和人太熟了,要是随意把小事放大,彼此都会很累的。
于是他最终还是把那句“渊屿哥,你是不是,依然觉得,我不值得推心置腹?”咽了回去。
“深深呐。”
“嗯。”
“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裴裕说等会儿我们几个一起喝个酒。就当,壮壮士气。”徐夏深捞起一旁的T恤套上。
“这样啊。”叶渊屿笑着看他,“是要像古时候出征打仗那样,摔杯子,喊口号”不破楼兰终不还”之类的吗?”
“哈哈哈,哥,这诗朗诵得不错啊。那就看裴裕安排啦。”
“话说,徐同学,人家比你大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叫他哥?”
“按农历他和我是一年的啊,凭什么叫哥。本来,你我都不想叫哥。咱们这个总监啊,留学培训回来,除了打造idol,净学着整这些糟粕。”徐夏深认真辩驳的时候,粉嫩的嘴唇总是无意识嘟起。
难得像个小孩子,叶渊屿突然起身伸手,去捏他白白的圆圆的,像是糯米团子的脸。
“整天没大没小。”
“啊啊啊,痛痛痛,松手啊,哥……”徐夏深捂着脸,龇牙咧嘴地求饶。
“别装了,学了演戏专门来对付我是吧。”叶渊屿轻轻瞪了他一下,却还是利落地松了手。
片刻,又粲然地笑起来,抬手拍了徐夏深依旧湿漉漉的发顶。
徐夏深看着叶渊屿笑起来时,深刻的酒窝,唇角上扬时的线条,还有,那双只要专注看你,你总会错觉是含情脉脉的眼睛。
心里闷闷的东西,也突然消散了。
“渊屿哥,我很高兴。”
他发现,从前那个叶渊屿,是在慢慢复苏的。
叶渊屿愣了愣,“干嘛突然这么正经,这么煽情?”
徐夏深看着突然不自在的叶渊屿,笑得狡黠:“因为要你下楼买啤酒。”
“什么?”
“因为你长得最人畜无害,罗哥不会怀疑。”
“所以你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去跑腿儿是吧。”
“嗯。”理所当然。
“凭什么?”
徐夏深挑了眉,意味深长地问:“你是不是怕去便利店迷路?”
“你家天天去的地方,还迷路啊!都说了我不是路痴咯!”忍无可忍地炸了毛。
“那你证明给我看。”
就因为这么低级的一招激将。叶渊屿真的裹了最厚的衣服出了门。
踏着细碎的月光走在去便利店的路上,光秃秃的树枝的黑影轻轻颤动,叶渊屿,深吸了一口清冽的雾气。整张脸陷在带了绒毛边儿的帽子里,漾起微笑,
“就让那个傻小子以为恶作剧成功高兴一下吧。”
又起了风,帽檐的绒毛,扑到下巴,痒痒的。叶渊屿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抬头,就看到了坐在便利店橱窗里的孟归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