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浮世绘 第一章 张君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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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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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期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
究竟是庄周梦蝶,抑或是蝴蝶为之庄周?他不禁好笑的扯起嘴角,心里却泛起一些凉意。如果这都是真的,那他那二十几年的人生就只是黄粱一梦吗?
不是!他从塌上撑身站起来,从角落里捡起那些往事的证明。牛仔裤,衬衫还有黑色的皮夹。奋力的捶着自己的脑袋,将那些混乱杂碎的记忆片段拼凑起来。
嗯……我记得以前住的地方不是这样的,可是这些看着也很眼熟……古装?钟期的疼隐隐作痛,嗡嗡的不停,两耳仿佛听见的水流的声音。
“钟期!救人啊,呜呜……”一种窒息感瞬间袭来,伴随着尖叫大喊的声音。
他想起来了!好像是落水了,然后……一个白衣男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对方那头如墨的长发在水里的飘荡,又不经意般从他的手里划开,腰腹处温热的气息蓦然传来,惊得他抬头仰望,却被一双冷冽无情的双眼牢牢困住,再也无法动弹。
房门兹啦一声被拉开。
转过身,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映入眼帘。乌黑的浓发用一根木簪束起,宽衣博带,他赤脚走来,细长五指将背上的竹篓放下,那袭长衣垂在地上,不染尘埃。
“你回来了。”钟期终于从回忆浪潮里退了出来,嘴边忍不住带上笑。
“嗯。”一对修眉忍不住皱了起来。“为何不躺着?”
钟期也不在意对方冷淡的语气,扶着头踱步而下。“躺着乏味,我……好像忘了很多事。当初把我从水里拉出来的人是你吗?”
“嗯。”顺手将背篓里的药根整理好,将茎大如手指的独摇芝捡出,上面皆是细根无数,似白发相连,无风自动。
“君房,那你还记得是在哪救的我么?”钟期努力凑近,声音有些急切。他心里感到很不安,总觉得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仿佛是在梦中,悬在山边的木屋,终日萦绕着寒烟白纱,雾失楼台,底下是一望无际的苍翠树林,感觉一切都太不真实了。甚至连眼前这个人,都好像不食烟火一般。
“记得,附近的河里。”冰凉的手指搭在钟期手上,准确的找到寸口处,一缕温热的气息顺着脉搏在身体里开始游走。
钟期早已习惯了对方的神奇诊脉,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后来忍不住问出来,才知道是内息。他不太懂,以为是神医的独家手法,心里猜测张君房一定内力深厚,是个武林高手。虽然他有时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就是自然而然这样想。
“我能否去看看呢?总觉得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他有些懊恼,压下身体里的酥麻感。“要是没有了过去,我要怎么……”
“这重要否?”琉璃珠似的眼睛静静的盯着他,没有一丝波澜。“汝说只记得名为钟期。”
张君房的声音清冽,他的心里却突然一片冰冷。
是了,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从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好像就忘了一切。甚至连名字也是在看见了皮夹上的字后随意说出来的。原来他根本就遗忘了自己的过去。
他忍不住捂着脸,喉咙里发出呜咽声。那些泪水从指缝里流下,落满衣襟。他只是太害怕了,孤独一人在这深山里,寒冷而寂寞。他甚至害怕张君房这个人也只是他臆想出来的罢。踽踽独行于世,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往何处而去。他不会还在梦中吧,如果真是这般,快让他醒来吧……
山里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便再也没有其他。
抽抽噎噎的将泪痕抹尽,钟期抓着对方的衣袖不敢放手。“那你陪陪我吧。”说完,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太安静了,他受不了这样的安静。
“嗯。”张君房推开一扇窗,猛地,夜里的冷风灌了进来,屋内变得更加寒冷。钟期忍不住裹紧了被子。
屋里响起了牙齿咯吱发抖的声音。片刻之后,张君房还是将窗子闭上了,然后开始慢步向外走去。
“你去哪里?”钟期掀开被子,打算今天一定要跟着对方。半个月来,他常常在睡梦里惊醒,仿佛这深山里只有他一人是个活的。
“不用担心,吾去拿些东西。”说完便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钟期睁着眼,费力的望着外面。昏黄的烛豆之光,只能照出一些影影绰绰的影子。塌前的案几,空无一物。唯有烛台落红泪,燃得热烈。
一个身影映了进来,钟期才终于松了口气。他看到对方抱着一个约莫十寸高的青铜鼎,造型十分古朴,上面花纹复杂,刻画着鸟兽图案。
“你将这鼎抱进来作何用?”
“取暖。”说完,那鼎仿佛不安定的抖了一下。
钟期有些好奇,想要看看那鼎表面上的兽纹。便指着那怪异的纹路问道“那是什么图案?”
“饕餮。”张君房将鼎放下,将一块块黑色的晶石放入其中。瞬间,隐隐火光便从鼎内亮了起来,钟期大呼惊奇。感觉屋子一下子暖和了许多。
“你是如何将石头点燃的呢……”话音未落,蓦得睁大了眼睛,钟期颤巍巍的用手指着鼎,那兽纹好像游动了起来。绕着圆弧似的凸面,倏忽又不见了。
对方似乎被他的行为逗笑了一般,虽然脸上依旧毫无波澜,但那双狭长凤眼却有了一些温度。他慢悠悠解释道:“那些黑石有些特殊,日后汝便知了。”
“可是!那纹好像动了……”
“汝看错了,早些歇息吧。”说完坐在一旁,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钟期本来还想再问,可看到对方明显拒绝的意思,只好无奈的躺好。也不知道张君房那样坐着冷不冷?再说,坐着怎么睡呢?
按耐不住,“嗯…君房,要不我们一起睡吧。”
对方不发一言,一动不动仿佛隔绝了外界。无论钟期怎么问,那个人也没有再做半点回应。钟期无奈,只好将自己的外套搭在对方身上,嘟嘟囔囔渐渐昏睡过去。
终于,不用害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早上再次醒来时,房内已经和昨日一样了。那个白衣男子不知所踪,神奇的鼎也消失了,只有躺在床上的钟期,捂着额头一阵阵头疼。昨天他好像做了很幼稚的事情。
拉开房门,他穿上羽绒外套向外走,套上木屐,心想还好这白袜很厚实,在山里也不会冻脚。
外面一如既往的烟雾氤氲,穿行其中,仿佛行走在云雾之中。钟期深吸了口气,一股温热的气流从四肢五骸里蔓延开来,身体热乎了许多。
他也觉得奇怪,每回深呼吸搞得好像练内功似的,一下子精神百倍。难道自己的奇经八脉被打通了?甩掉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惯性的走到院中的水潭边,鞠起一把水,开始洗脸。嚼碎清洁牙齿的叶子,然后抖着手捧水漱了几口。
真的太凉了!钟期的手快要冻麻木了,这山里的天气十分奇怪。中午非常热,晚上和早上则十分寒冷。简直就是早穿棉袄午穿纱,一天便是四季轮换。
白天几乎看不到张君房的身影,这也是钟期为何如此害怕的原因。半月来,他见到对方的日子屈指可数,偏偏什么也不记得,不敢下山去寻人。正打算去祭五脏庙,就看到一人从白雾里信步而来。
“粥已做好。”声音依旧清冽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你你……”钟期有些激动的跑过去,木屐嗒嗒的声音在清晨特别的清晰。“你没走啊?”
“去哪?”
呃,钟期也想知道对方以前究竟去了哪里,就算采药,也不必每日去,天天不见踪影。不过他不敢说,只好委屈了看了张君房一眼,说道:“没什么。”一只手却忍不住牵着那宽大的袖口。
“吃饭去吧。”
“那你呢?”
“吾已用过。”说完将袖子轻轻的抽出来,回头道:“吃完便去烂柯山。”
他立在那,袖袍无风自动,履带翻飞,衬的那双眸子越发的冷若冰霜。
皎皎灵台,荧荧明镜,而若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钟期脑海里突然想到了这样一句话,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哽住,不知从何问起。张君房,你到底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