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缪师傅 (之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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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缪师傅
    第一次上班是给黄豆苗锄草,就是用锄头或铁锹将黄豆苗中的野草锄掉、铲掉,没什么技术含量。
    郭姓女团支书带着我们新来的三个班知青,到保管室让每人都领取一只锄头或一把铁锹。然后,她将我们带到很远的一片黄豆地里,她让我们在田头一字排开,每人把住六行黄豆苗,大约有一米五那么宽向前锄,叫我们将黄豆苗留好,将其它的杂草锄去。
    这对我不算什么难事,十来岁时我就开始到城郊割草、打柴禾了。因此,我干得很轻松。
    但有些第一次干农活的人就不一样了,有的人将杂草和豆苗一起锄掉了。有的人则是锄过草不知道将草根翻向上,那样生命力极强的野草会很快复活,等于留下隐患。有的人则是握锄头或铁锹的手攥得太紧,很快手就被磨出血泡。
    空旷的田地里,五月初的太阳已经很有威力,加上没有水喝,不一会,一些不常在户外活动的人,就感到体力不支,招架不住了。
    好在带队的女团支书还有人情味,知道大家是第一次干农活,并没苛求我们。她还不时走来走去纠正一些人的错误的操作,让大家在田间短暂休息了两次。
    她告诉我们,领导规定上午七点半出工,十一点半收工;下午两点出工,六点收工的作息时间,是雷打不动的。上班不许迟到,收工不准提前。分配的工作任务,只能超额完成,不能少干。还说先让我们实习三天,以后工作会定量,按班里的实际人数分配,实行定额制,完不成定额不准下班。
    另外,领导规定星期天不放假,每月在十五号发工资,十六号放假一天。
    我们边干活边聊天,我了解到,后家湖分场计有二百多人,其中有几十名老工人,一百多新来的知识青年,还有一些管理干部、技术人员和后勤人员。我们知青的工资每月是十六元,扣除伙食费九元,每人每月只能领取七元工薪。
    原以为这么少的工资,吃饭不要钱,现在我傻眼了。这让我很不满,被压迫、被剥削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相信,很多人的感觉与我一样。
    但就有那么一些人,虽然对此心里很不满,却满嘴积极拥护。
    我们叫这种人为“假积极”。
    而在领导的眼中,能忍受这种残酷剥削,不发牢骚的人,就是积极分子,是热爱党、热爱国家的人。
    难以理解的是,这些被剥削者也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就是积极分子,就是爱国者了。
    屈指一算,七元钱怎么也不够开支。要购买每月的肥皂、牙膏、信纸、邮票,还需要添置雨鞋、袜子、内衣,以及一些零碎的生活必需品,困难显而易见。
    我想给母亲每月寄十元钱的愿望,立即化泡影,原打算要定一份《长江文艺》的计划,也顷刻打消。
    一切都不顺心。
    中午收工后,吃完饭,寝室里有人睡觉,有人在洗衣服,有人在补鞋子。我百无聊赖,准备在附近转一圈,了解一下周围的环境。
    我走出寝室,避开大路,在田埂、沟埂上围着整个后家湖驻地漫步而行。
    前面有个孤零零的砖窑。
    窑旁边有三间房屋,屋顶的烟囱正在冒烟,显然有人住。
    我顺着沟埂向砖窑走去。
    沟埂旁边有好几座荒芜的坟茔,还一些散落裸露的死人白骨。我想,这些枯骨兴许都是前几年大饥荒时饿死的农民。当初被草草掩埋,数年雨打风吹,裸骨荒野。
    情景有点恐怖,但我并不恐惧。
    身边长满芦苇接近干枯的水沟吸引着我。
    故乡六安城郊外也有许多水沟、池塘,也有一些荒丘白骨,我以前经常去郊外摸鱼捉虾,我有经验,知道我将有所收获。
    果然,已经接近干枯的水沟里,有好几个也近干枯的水坑。水坑里,我看见了几条藏在泥糊里的鱼。它们一动不动隐藏在泥糊里,只将嘴巴裸露在外面。就是距离很近,你不仔细看,也很难发现它们。
    它们在等死,或者是等待下雨、来水,期待着奇迹发生,能死里逃生。
    我喜出望外,分开芦苇,毫不犹豫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走下水沟。
    在沟里的水坑里,我很容易就捉到了五条比筷子还长的草鱼。而且,我还发现附近的稀泥中,还隐藏有几条鱼。我没有惊动它们,只是牢牢记下了这个地点,准备下次再来捉鱼。
    我用一根不知是什么植物的枝条,串起草鱼,在水坑胡乱洗洗脚,又在草地上擦干脚,套上鞋子,提着胜利品,向砖窑走去。
    来到砖窑的房子前,我见一户人家在里面吃饭。
    夫妻二人,男的四十多岁,女的不到四十,衣着陈旧,但都很整洁。他俩带着几乎差不多一个接一个出生的、四个三至八岁的女孩,围在小饭桌边吃饭。
    那男人英武而和善,看见我就热情打招呼:“小同志,吃饭没有?”
    我说吃过了。
    他说:“进来坐坐,喝口水。”
    我道声谢,走进去在一个小木凳上坐下。
    他老婆已经将一碗开水递到我手上。
    我连忙称谢。
    男人显然知道我的身份,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从哪个县来的?”
    我说:“我是六安的。”
    他点点头,说:“来,在我家再吃一点吧,我知道你们都吃不饱。”
    我很感激。
    我说:“谢谢,不了,我吃饱了。刚才我捉到了几条鱼,送给你。”
    他老婆说:“那怎么行?你留着吃啊。”
    我笑着说:“我又没有锅灶油盐,我拿回去只能吃生的了。”
    男人大笑:“好好,我收下了。你晚上收了工,直接到我家这来吃晚饭,我请你喝酒。”
    我虽然求之不得,也不好答应,我说:“不必了,那我的那份晚饭就浪费了。”
    男人说:“那样难吃的饭菜,浪费就浪费,别心疼。你晚上一定要来,不然你就是看不起我这个粗人。”
    盛情难却,我对他顿生好感,便答应了。
    我恭敬地问:“大哥你贵姓?”
    他说:“我性缪,老家在扬州,是场里负责烧窑的。这附近的人都认识我,你喊我缪师傅就行了。哦,你叫什么?”
    我报上姓名。
    缪师傅说:“那我以后就喊你甄老弟了。”
    我点头称是,缪师傅大为欢喜。
    远远听到了上班的“钟”声。
    我连忙告辞,赶回寝室,拿起锄头,去追赶已经出工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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