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京兆尹府，与最南的三公府邸自然是隔了重重楼宇，但与靠北的九卿令和监长等秩千石以下属官同样有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距离。
    这便是中央四品官员的常态，跳过了入流品这道小龙门，也能按部就班拾级而上，但终究无法一往无前跃过从三品这道大龙门，位列九卿首掌一寺事务。
    现任京兆尹谈谨只是个出身狱门小吏，无父母可孝，无廉明可夸，甚至无才学可推敲的碌碌庸人，能爬到这个位置已经是祖上冒青烟了。
    可惜春风得意的谈大人却对刺帝的拔擢恩将仇报，戴上官帽没满一年，已经被京畿之地万千百姓背地里戳着脊梁骂贪官，府里小金库也确实是若只领俸禄，得好几辈子才能攒个大概。
    谈大人不光对知恩图报的见解与众不同，为官之道也是独树一帜。
    例如京兆尹有权举荐所辖之地的贤良入朝为官，谈大人举荐的准则不是孝廉，不是茂才，也不是明经明法明阴阳灾异，而是你和我是不是一类人。
    你要是够贪，和我志同道合，把酒言欢的时候可以就贪赃枉法一事互通有无，互相学习，那就是有才之士，如果你张口闭口就是经世济民，或者更可恨的，两袖清风，那麻烦你利索滚远，别扯我卖官粥爵积累财富的后腿。
    这天送走卢司徒，谈大人兴致勃勃的听闺女用软糯糯童音颠来倒去说了十几遍和卢雨笠聊天的事，才哼着小曲儿逗闺女午睡。
    不知害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谈大人唯独在闺女面前毫无地位可言，有求必应是宗旨，谄媚逢迎是手段，被闺女扎了只朝天辫，不管上街还是上朝都不许他自说自话解开，他还唯唯诺诺的不敢违抗，那是生活常态。
    听闺女呼吸匀促，睡脸香甜，谈大人这才松一口气，孤身一人来到后院金库。
    关上沉重的门，再掐灭手中灯笼，库房本该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室内却粲然生辉，极为亮堂。
    谈大人正要静静享受这有如艳阳入户的遍洒金光，忽然见那棵别具匠心以珊瑚为枝，翡翠为叶，攒簇水晶为花，珠玉玛瑙为果，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的宝树早已另有人赏玩。
    “谈谨，有人托我捎两句话。”
    置身金山银山却无半点利欲熏心的贪念，眼神比身侧珊瑚树花还更明净几分的男子年纪很轻，没有半点擅闯官邸自觉的指名道姓。
    “第一句，刺帝当年没看错你，你果然……”
    善杀人茶余饭后聊天般施施然刚开口，一身五花膘，平常绕小院池塘散俩小碎步就喘得厉害的谈谨忽然足底生风，几个踏步风驰电掣逼过来。
    谈谨势如奔雷，白胖胖五指并拢成刀，看着发面馒头一般颇为滑稽，却是摧枯拉朽削铁如泥，更胜在一个深藏不露出人意表，对方别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寻常武夫，就是全身穴窍皆通的三品小宗师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惜不速之客是善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