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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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签典签,典为五帝之书,从册,在丌上,尊阁之也,后引申为主持掌管之意,而碟之尤密谓之签,因此典签顾名思义,即是地方上掌管文书的外流官。
古时的典签身份极为低微,仅是没有品秩的小吏,干的是清水衙门的营生,拿的是勉强糊口的俸禄。
是后汉武帝给了典签传达圣意的特权,允许其与长史,司马,咨议参军等上佐共议政事。
是刺帝擢升其为从九品,亲自从亲近从属或寒门才俊中挑选任命,将其视为耳目,监督地方长官的言行有无过时,定期密疏启奏。
这样的监督权与将军手掌的兵权相同,让人惶惶不敢触其虎须,但有所不同的是,百官对将军的忌惮是敬重,而对典签的忌惮,则纯粹是咬牙切齿。
要说典签地位渐有起色的原因,约莫要归结于开祖皇帝在两百多年前种下的隐患。
后汉开国时因山河初定,满目流民哀鸿,战乱疮痍,凡事宜礼不宜兵,宜打太极和稀泥,不宜秋后算账了结宿怨。
因此开祖皇帝不仅依循旧制分封了同姓王,几位劳苦功高的异姓王,对逐鹿中原时曾与他兵戈相向的根深蒂固门阀和称霸一方豪强也没有斩草除根。
只拎出一小撮不肯低头,叫嚣他区区马夫也配得天下的世族杀鸡儆猴,其余则分赐州牧,郡守或都尉,并允诺其子嗣代代富贵,摆出十足诚意招安。
以开祖皇帝的小事精打细算,大事高瞻远瞩,不可能料不到今后藩王坐大,帝纪不立,皇权岌岌可危,而门阀因世袭高官厚禄,养尊处优,必然导致堕落腐朽,无才无德无能,身在其位却难谋其政,扶不起泱泱大国的社稷民生。
开祖皇帝只是在等,等千疮百孔的天下恢复元气,不会因为他下猛药连根拔起一些毒瘤,敲打敲打占背靠祖荫好乘凉的膏粱纨绔,警醒警醒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无用高官,就再次奄奄一息。
开祖皇帝也是在盼,盼子孙后代有明君,能替他除掉这些隐患。
可惜开祖皇帝没等到那一天,也没盼到那一人。
虽然百年后有武帝雄才大略,意识到被元勋垄断的藩王,及被门阀操控的九品中正制是死死扒在后汉身上的腐肉,但更吸引他的是边境外的西夷。
与平定尚未露出狰狞面容,即便明眼人也不以为忧的内乱相比,开拓疆土,威服四海的诱惑显然是更大。
于是武帝倾心于西征,西征后醉心于西夷俯首称臣,年年朝贡。
分心让无品秩的典签参与议事,给卑微小吏窥伺国事要务的机会,已是前所未有的英明。
而两百年后虽有刺帝正式着手巩固皇权,利用寒门出生的典签监督各大藩王门阀,并通过密信往来暗中指示其在议政时如何动作,悄无声息将圣意蔓延至天高皇帝远处。
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一向身体硬朗,无病无疾,更是正值而立之年的刺帝竟无故暴毙,刚扶持起来的典签制自然也成了陪葬。
其余一些削弱藩王权势,逐步瓦解门阀弄权的手段,更是惨淡胎死腹中。
如今的典签虽然仍是从九品,也仍能听长官与上佐共商大计,但也仅是听而已,根本没有一点话语权,一天下来如果没遭冷嘲热讽,或是没被记恨自己打小报告的长官穿小鞋,已是天大幸事。
至于密奏上达天听?
说说而已,笑过就算了,千万别当真。
小皇帝座下一圈倚老卖老说起道理来滔滔不绝的公卿,脚边一群奴颜捧哏仿佛人生意义只在逗乐主子的弄臣,身侧还有仗着血浓于水指手画脚的外戚,天天应接不暇,哪还有心力继续维系那从溱阳辐散至十九州,一人接一人不得有半点隐患,一环扣一环不得有半点疏失,只为小小一封信笺一字不泄,滴水不漏?
因此刺帝驾崩至今三年,多少典签心如死灰,沦为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庸庸碌碌,不敢再想起当初以寒门入仕时满腔热血,唯求鞠躬尽瘁为国效命,名留青史。
唯有于白圭,无有一丝懈怠的将三年所见所闻所推测的贪赃枉法,忤逆谋上等事巨细靡遗记录在案。
名录不仅囊括了扬州州牧,晋安郡,豫章郡,东阳郡等十郡郡守,成百长史及功史曹,及与之沆瀣一气的毗邻州郡大官小吏,甚至身在庙堂为其靠山的三公九卿。
凡三千七百九十人,更是扯出在中原大地历经改朝换代而屹立不倒的门阀两座,与其中之一联姻的藩王一位。
说于白圭此行旨在小半座庙堂的血流成河,一点都不为过。
说于白圭此行溱阳危机四伏,出门第一脚就像迈进了深山,四周看不清摸不透,只知其无边无际蔓延的黑暗中遍布着伺机而动,不将他吮血啃骨吞食殆尽不罢休的魑魅魍魉,也一点都不为过。
毕竟那三千七百九十人,人人都比他位高权重,人人都比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而且人人都有休戚相关,覆巢之下无完卵的同舟共渡者,大难临头岂会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于白圭是知其不可,坦然为之。
“也就是不淡定了在晋安郡良田万顷中见到尸体,闻到血腥后吐的六亲不认的那么一会儿儿。”
千里之外溱阳,不比东南沿海的扬州暖意来得急,此间的气候仍春寒料峭,此间的百姓仍穿着厚袍。
谋苦手端正坐在书塾上首,听耳畔稚嫩书声琅琅,捧一碗热茶,修长手指沿着一幅比皇宫石渠阁中珍藏的三国黄图更详尽的地图迤逦而行,不时稍作停留,细细思忖指下之地的官吏性情。
“或许还有建安郡客栈,东阳郡山岭,会稽郡河岸……”
谋苦手喃喃。
只言述狙杀,尸横野地,片语道围剿,血染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