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素面,书生下饭(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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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和二年腊月庚午,天河南岸的后汉下了入冬头一场雪。
    雪随夜色来,在地势高广的幽州边境上谷郡,星幕低垂,朔野空旷至让人生畏,没什么耐心款款前戏好让承欢的山川渐入佳境的飞雪几乎是乍落,便呈铺天盖地之势。
    天寒地冻上下一白中,有一骑独行。
    马颇为消瘦,清晰可见的骨骼不算雄奇,且非但毛色于衰颓灰白中夹杂丝丝缕缕的暗红,远看仿佛死灰复燃,难登大雅之堂,缀满冰屑的粗硬马鬃也不像司牧安骥集上所述的良驹须鬃毛茸细万丝分,反而老树盘根贴伏于颈,风吹不起。
    可就这么一匹市价恐怕还不如寻常耕牛肥彘的劣马,默不作声以四蹄踏雪疾驰的姿态,却近乎蒙眼的战马于沙场暴虐冲伐,势如奔雷,重阵可摧。
    马上那名黑衣黑裤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透亮眸子的青年亦是讷讷无言。
    唯其肩负的一柄骇人庞大的未知名长刀隐隐龙吟。
    长刀刀柄斑驳,刀刃鲁钝,刀面粗犷,刀身弓起的一汪弧度却极致精巧,像是茹毛饮血的虎将卸甲归家,情深却口拙难诉,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细细为枕边人飞针走线出好一副江南水乡鸳鸯交颈的织锦绣画。
    长刀横亘在青年身后,自身挟有无形煞气如伞,以致刀侧方寸之内皆是晴空,几滴被点点寒星茫茫雪光映出诡丽流光的猩红血珠顺着刀锋向下滴落,落地处积雪立刻被消融的同时发出嗤嗤碎响。
    寒风凌冽,助纣为虐着洁白晶莹的六出飞花猖狂无忌,待小半日后东方将露破晓之光,青年已被结结实实堆成雪人,眉目不见,六亲难认。
    而他单骑奔袭至今逾千里,刀上的血竟始终未曾落尽!
    难以想见其在上谷郡留下了怎样一座炼狱。
    灰马骤然止步,按理说早该遍体通寒四肢僵硬的青年写意负起一只银装素裹如琼枝的手,轻轻在震颤不已的刀刃上一弹指。
    立时,长刀欢天喜地跃起,并不魁梧,乍一看甚至比佃农戍卒还单薄些的青年掌心黏住刀柄,也不见他如何使力,重达千钧的刀身便轻灵回旋,弯月刀锋当空划出一个弧度,磅礴气机悄无声息炸开。
    刀芒所向,围困天地的雪笼被切豆腐般切作两半。
    一时间长刀下方的雪前仆,上方的雪被震慑的噤若寒蝉不及后继,极目远眺内,丈高,却不知径深几许的真空黑白分明。
    以人力抗天象。
    此情此景当得起文人浓墨重彩,说书人口若悬河,听者看客浮一大白。
    没柰何一刀斩风雪的青年根本无意维系宗师风范,伸出两指在眉下厚毡似的积雪上慢慢抠出两眼洞,窥伺一般看着雪净后一览无余的视野。
    近处溱水冰封,远处,一座城池静静矗立,东高西低,八水绕城,而如此巍巍雄城之畔,小鸟依人般依偎着一座清雅婉约庭院深深的偏宫。
    在青年眼前肆意铺陈的城池北墙,墙外有四马平川处设的北狩苑,有龙首高原地上盘踞的军事禁区,墙内东南和西北两角则有一临山而建的道观一高居岗上的佛寺遥遥相望。
    总算到了,青年惬意拍了拍身下这一路行来代他识途劳苦功高的旅伴。
    这座名为溱阳的城池是后汉王都,夯土版筑的城垣东西四千八百六十丈,南北四千三百二十七丈,城北正中为外宫城,内皇城,环绕两城东西南三面的外郭城则是官民生活起居之所。
    溱阳虽有八水绕城,但不设水渠天然流经溱阳的仅有溱水一条,北行入城时河岸边肄行林立,棚屋鳞次栉比,吆喝贩卖之声鼎沸,往来行人如梭,俨然是个热闹市集。
    搁在前几年,这种在城外傍水行船的民间鱼市是绝对不会存在的,因为后汉开国时在城内开辟了与住宅区分离的封闭市场区,称为坊市,设市官登记市籍监督买卖,查禁伪劣平抑物价,收取商税,除官方坊市外别处不得开市,还明令禁止城内百姓沿街开门,旨在牢牢掌控普天之下所有的商业活动。
    而先帝在位时,曾有民居侵街打墙,宅作铺用,后又接簷造舍拓展店面,自家倒是赚得盆满钵满,却致使街司巡检受制,人力难周,被破坏畦分棋布的闾巷和趋市所至的人潮也很容易藏污纳垢了奸盗逃犯。
    但因为该民居是一方豪绅,用钱铺路上下打点,多得朝官庇佑,街司人微言轻,自然有苦难言。
    街司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前些年攀附溱阳屯骑校尉的少爷,虽然只是小妾,但也算与将门结了亲家。
    一日两家串门把酒言欢,忍气吞声多年的街司悻悻发了几句牢骚,被酒劲上头脸红脖子粗的校尉嗤笑几句亲家儒弱,然后趁着十分酒意引来一队骑兵,高头大马盛气凌人去街上示威,引得鸡飞狗跳稚儿哭嚎,出了好一口恶气。
    酒醒后校尉大悔,耳闻豪绅雷霆大怒,一掷万金买通了十余名据称傲骨铮铮的清流谏官联名上书,跳过击鼓鸣冤状书诉讼,一本奏折直达天听,怒斥校尉目无王法草菅人命。
    谏官们个个学富五车,旁征博引,互相唱和的将校尉批的十恶不赦,以致翌日朝会前,没有资格上殿的校尉自行卸甲摘盔,披头散发的坐家等死。
    谁料左等右等没等来铁镣,反而是连着几天吊诡的风平浪静,而后,溱阳屯骑军,越骑军,胡骑军三军悍然齐发,近万人以攻城拔寨之势,一举踏平了城内侵街的民居。
    尘埃落定后,许多街巷不仅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不及避让的老弱妇孺更是肚肠脑浆迸碎一地,只窥一角便与屠城无异。
    清平晏乐时的血流成河格外令人刻骨铭心,更有一叶障目的效果。
    因此没有人分神去度量那一场三军横行后,后汉千万民居对街道秋毫无犯,逋亡奸伪无所容足,敌国谍子再难渗透,连带着对夜禁置若罔闻的公子王孙,及一念兴起便劳师动众破坏坊市以街鼓为号晨启夜闭律例的高官贵胄都循规蹈矩。
    也因此先帝谥号刺。
    复狠遂过之刺,乱常残义之刺,暴戾无亲之刺。
    甚至比不上前朝不堪大用,明明身在高位为万民倚仗,却因优柔寡断事事推诿致使亡国的哀帝。
    两年前先帝驾崩,幼子继位改号永和,被打压掣肘多年的世家豪门终于扬眉吐气,幼帝耳根子软,手段更软,禁不住满朝文武众口铄金,坊市所依凭的里坊制土崩瓦解的厉害。
    如今坊墙多处损毁,不仅民居可开店,桥下水畔可互易买卖,连更深时分都有夜市千灯照碧云,笙歌酒令通宵闻。
    草市繁荣,禁令松弛,因之暴涨的商税却因市籍形同虚设,多半入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地头蛇私囊。

    作者闲话:

    窃铢者诛,窃国者侯,杀人偿命,杀国封王。
    这会是个很精彩的文,也会是个很温情的文,作者希望各位在看到开头几章时,如果没有讨厌的感觉,请收藏谋杀,作者会用精心架构的展开回报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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