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好水果的陈井一个“不经意”，就一屁股坐到了杨亦的身边，把手里的水果递给杨亦，杨亦却在陈井坐下来的瞬间一把合上了笔记本，谈不上多慌乱，但也绝对算不上淡定。
    就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声“啪”，像是相机的一声“咔”，陈井拿着水果的手也顿在了半空，画面被定格了一般，是无言的沉默。
    陈井看着杨亦，杨亦却没有看他，依然保持着盖上笔记本的动作，微垂着眼眸目视前方自己动作的手。
    静默三秒后陈井扯出一个笑容，“不想吃么？”
    杨亦极其少有的叹了一口气，终于是伸手握住了陈井还半举拿着水果的手，直呼其名，“陈井……”
    沉沉的语调弄得陈井心里一颤，他是不明白到底怎么了，但他起码可以隐约察觉到点什么，这种感觉真的糟透了，面上笑得有些勉强，“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想打听你的工作。”
    杨亦把他手里的水果放回桌上的果盘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将深邃的眸光移到自己爱人的脸上，他放回了水果却没有放开手，将那似乎已经微微发凉的手指拉到自己唇边，深深地翕动了一下鼻翼，“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其他的解释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口。
    陈井心里忽然就酸了，“你什么时候走？”
    杨亦眼神闪烁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上个礼拜三的晚上，我从房间里出来上厕所，你在客厅接电话。”陈井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情绪，可就是让人心里跟着一酸。
    杨亦有些错愕，他想他知道是哪段对话被听到了，确切地说那不是电话而是语音通话，“你出来……我怎么不知道。”
    陈井的笑容顿时苦涩起来，“大概是我放歌的声音大了点吧。”
    杨亦一时失了言语，垂眸紧了紧唇边的手，这段时间所有电话都是在陈井爸妈房间的阳台上接的，也没有当着陈井的面跟谁语音通话过，那天也正是因为放着歌杨亦想着陈井应该不会注意，又一时情急就直接在客厅里接了那边的语音，没想到竟然正好被听到了。
    虽然坦白是迟早的，可这真的不是他希望的方式，“对不起……”
    除了这么苍白的三个字，杨亦似乎找不到其他的话了，陈井只觉得心里闷得厉害，“我一点都不想听这三个字，我想知道的是起因、经过、结果。”
    杨亦又一次沉默了，定定地看了陈井几秒钟才开始开口解释，“那天老爷子找我爸帮的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忙，我爸也只是想锻炼一下我的能力而已，可那只是个开始，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结果越查越深，现在刘明毅他们已经处于待命随时出发的状态，我……”
    陈井没让他说完便接上了话，“所以你也得跟着一起？”
    “是……我能做的不多，但……”
    “我知道刘明毅是特种兵，还是保密级别很高的那种，但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会影响你学习。”
    一听到这句话，心里一直压抑在一本线和艺考的陈井就怒了，“怎么就影响了？你一直不说让我自个儿猜才是影响！”
    “只是不想你担心，我怕……”
    这句话对于陈井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一把甩开杨亦握住自己的手，声音也比平时高了两度，“怕？怕什么？怕再也回不来了？还是怕我离了你活不成了？！”
    杨亦真的没想到陈井的反应会这么大，大的完全不像他，抬头再次看向身边的爱人才发现那双从来都扑闪扑闪的眼睛已经红了，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对不起陈井，你还小，我……”
    “又是这个借口，我小怎么了，所以现在你是后悔招惹我了？还是觉得我以后日子还长可以找个更好的？！”
    杨亦被堵得无话可说，有震惊……也有默许，他不想听陈井这样歇斯底里的把他心底自己都难以接受的想法对他说出来。
    而陈井也只是想听杨亦再多解释几句，起码是现在，再多说几句反驳他，可杨亦闭上了嘴，他的沉默也彻底剥离了陈井继续歇斯底里的力气。
    陈井想伸手拽拽他让他说说话，手却如何也伸不出去，嘶哑下去的嗓音里尽是隐忍和委屈，“被我说中了？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杨亦想抱抱眼前红着眼眶声音打颤的小孩儿，看着他失了刚刚质问的气势，就这么丢了魂一样向他求证，但他该回答什么？回答“不是的”，可然后呢？自己要是真的回不来了那要怎么办？
    陈井见他还是不说话，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接受，但能不能求你别放弃，别后悔……
    陈井的眼泪一下来，不仅是陈井一个人熬不住了，杨亦也彻底挨不住了，一把便把像是要被眼泪打湿的单薄爱人按进怀里，任他死死地抓住自己腰侧的衣角，委屈的像个孩子，毫无顾虑的埋怨，“凭什么……非你不可么，会玩电脑的都死绝了么……”
    其实杨亦知道陈井哪里能不明白，只是压抑太久了想抱怨两句而已，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不管陈井说什么，他都听着，然后慢慢回答，“这件事牵扯到几十年前我爸帮过他的事，本来这次也应该是他去，但这次我也在，所以陈井，他是我爸……”
    原本还能咬牙不哭出声的陈井一挨到杨亦身上熟悉的温度，就卡不住了，把脸埋在杨亦胸前哭的一抽一抽的，“但是你什么都不会，你别骗我……刘明毅他们都是在一线拼命的人，你什么都不会……”
    杨亦勉强自己能说点什么，“我不用拼命，只需要呆在后方，而且有人会保护我，你别哭了，乖。”
    陈井一听更不乐意了，如果不是风险很大，前面也就不会那样了，这明显是在搪塞自己，心里一不痛快说的话也没了平时的口吻，“你都不要我了，还不许我哭，我哭一下怎么了。”
    “没有不要你，只是我没把握，就像你说的，我什么都不会，但我还得去。”
    杨亦本来前面也不想那样的，这会儿只能一下一下地给陈井顺毛，“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陈井狠锤了杨亦一下抬起惨兮兮的小脸，“以后不许跟我说这三个没用的字！”
    “好，不说了。”
    “怎么说……怎么说我也是个有爱国情怀的人，你去……你去的话我也很自豪，看我男人多厉害。”
    见陈井眼角还挂着泪痕，瘪着嘴巴仰脸对自己嘟囔，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又抹了抹被泪水沾湿的睫毛，“知道你这么多年军旅文没白看，爱国的很。”
    陈井哼哼唧唧的不想理他，杨亦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拍着陈井要抱他去床上睡觉，第二天还有课，陈井瞪他，“还没说什么时候走。”
    杨亦理了理他的头发，“下个礼拜四，他们会来接我。”
    陈井数了数指头只有六天了，咬咬牙，问了句废话，“那什么时候回来。”
    杨亦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应该要不了多久，等我，嗯？”
    陈井猛地翻身，用薄被把自己裹起来，背对着杨亦点头，杨亦俯身道了句“晚安”，关上灯便回到客厅继续手上的事情。
    本来想亲自解决那个一直潜在的麻烦，现在也不得不联系Dark说明情况让他注意了，这么些天，也早就把“后事”都交代的差不多了，杨爸爸从开始就劝杨亦要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趟这趟浑水，一插手就难得抽身了。
    当时杨亦说的就是今天对陈井说的那句话，“你是我爸。”怎么可能让你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杨爸爸很难说心里是什么感受，又心酸又自豪，只是很心疼陈井，再次非常明白地告诉了杨亦，“你还是早点告诉小井吧，你不要总觉得他小，我觉得他可以接受。”
    然而杨亦没有，他开不了口，就算是对他妈妈也没有这样难以启齿，他简直不敢想如果出个万一会怎样，让陈井去找别人这种话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捏了捏睛明穴，正准备起身去泡咖啡，却陡然间发现屏幕上情况有些不对，半起的身子又落了回去，随着十指在键盘上的敲击，杨亦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五分钟后，刘明毅接到了杨亦的电话。
    一分钟后，电话被挂断了，杨亦开始收拾东西，换洗衣物都没拿，只把所有必要的硬件设备都拿上了。
    三分钟后，门口响起了微弱的敲门声，预料之中的，杨亦看着门**着的人。
    杨爸爸见他把电子设备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没一会儿杨妈妈也穿着睡衣下来了，散乱着头发，大概是光线原因，杨妈妈没了平日的气度，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
    杨亦将两人让进屋里，三人沉默的坐在沙发上，窗外洒进来惨淡的月光，杨妈妈脱力似的靠在杨爸爸身上，杨爸爸顺了顺她因为慌忙而杂乱的长发，想想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这么一靠，就是几十年，少了年轻的青春朝气，多了几分岁月的沉积。
    杨妈妈反手握上了搭在自己肩上温暖而坚定的大手，双眼低垂着率先打破了沉默，“想到我们年轻那会儿了。”
    杨爸爸侧头吻了吻她的头顶，“谢谢。”
    谢谢当年你一直等我那么多年，现在又一直陪在我身边，从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