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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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飘来的阴云遮住了太阳,狂风骤起,厉声呼号,霎时,倾盆的大雨铺面而下,一道道闪雷从天边直劈而来,远处几个想过来看情况的人立马捂着脑袋跑远了,雷声轰轰,震耳不绝,公园里被劈炸的树木同泥浆如炮弹般四飞而去,重重的击到我身上。天地倏然变色,仿佛正在倾听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我哑着嗓子不管不顾的继续说:“拉斐尔,不管我怎么自欺欺人的去寻找答案,但我很清楚你想让我知道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去珍惜生命、去爱人。可到现在,我却觉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是放下,就因我从未放下,所以才活得这么虚伪,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我肯定不会爱上你,更不会杀了你,我会躲着你,永远地躲着你~”身上的筋骨被嗖嗖飞撞来的尖石树枝尽数砸断,躺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想笑,特别想笑,扯动被砸裂的嘴角时,却发觉眼里有血流出来,恍惚中,看着跑远的人,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多余到活的这千万年像是白活了一场,我遂之冲天空大笑了两声,扯着嗓子骂道:
“混蛋!”
“真混蛋!”
“全他妈是帮混蛋!”
……
昏昏中,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看起来很熟悉又很模糊的人穿着一身白袍在漫天雷雨中负手而立,朝我笑了笑———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含义的笑,里面没有任何感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纯粹而空洞的笑,一时间神思不定。
那个人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被淋成落汤鸡的我,速度快到我根本来不及躲开。
“你是谁?”我没有动,只是冷声开口。
他没有回答。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当年硬要我吃掉小白面包的君主。”我扭了扭头,目光移向了抱住我的人的侧颜,微微皱了皱眉。
他轻声说:“谢谢你还记得我,也谢谢你能认出我。”
我挣脱了他的拥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仔细的端详着他,慢慢的说:“不,你不仅是那个君主,你还是施罗德。怪不得,我就说我从来不说梦话。”说完,我就醒了。
一片阴影遮了下来。
一双清明的眼睛对着我的脸,高高在上的彷如夜空中不可触碰的明月繁星。大雨之中,他身上崭新的黑白色的格子衫和宽松版牛仔裤干净得仿佛刚被洗完晾干,却光着脚,像拉斐尔一样没有穿鞋。
我呛咳出一大口血,望着阴黑滚滚的天,歉声一笑:“麻烦给个痛快吧。”
艾布纳扬起手,春风一笑一如往昔:“你终于知道我是谁了。”待手放下,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连身上破损的衣衫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我朝他弯了眼:“嗯,你是拉斐尔口中的天父,世人口中的上帝。一人分饰那么多个角色,不累么?”
他弯着腰瞧着我,摸了摸脖子上的黑色月亮印记,声音清朗:“也就三个而已。”
“为了除掉我,你还真是不遗余力~”
他深深的看着我,双眼却渐渐渗入了几分寒意:“没想到拉斐尔竟然失败了,太可惜了。”
我沉默了一阵,突然说:“我真的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艾布纳嘴角动了动,没说话,表情稍微僵了一下,面上有无法掩盖的悲戚。
我淡淡的嗯了一声,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执意要杀我,我哪里得罪——”
话声未落,不知从哪里来的记忆一下子占满了我的脑海,带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各种情绪和色彩,彻底的解释了我当前所有的疑惑———
宇宙之始,我睁开了眼。
那是我初生的第一天。
我身处天堂,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堂,人类心中理想的天堂。
天堂里什么都有,有冰山之巅的白雪晶光、有蔚蓝海面的粼粼波光,有草原草叶上的露水珠光,到处都充满了富有意义的光芒,也有千颜万色、美丽繁茂、花姿摇曳的植物,还有各种各样、可爱珍稀、或憨厚或狡猾的动物,但是,只有一个神。
或者说,按道理只有一个神。
我知道面前的神是谁,因为我就是他的一部分,他也是我的一部分。
我是黑暗,是他的恶念,他杀不了我,因为我就是他,他也就是我。
和他不同,我的脖颈背面有一个太阳形状的白色图案,代表着光明。因为有它,有时即使我再杀戮重重,依然残有一丝善念,它就像勒住跑马的缰绳,将我的疯狂刹住。
神是至善至美、至圣至纯的,所到之处总是带来希望与生机,而我至恶至劣又至暴至虐,所到之处总是带来死亡和毁灭。
所以自然而然、时时刻刻的,就像他想毁了我一样,我亦想毁灭他和他创造出来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他烦心,我也烦心。但更令我们烦心的是,除了脖颈上的印记不同,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因着这样和那样的原因,我们的状态很稳定,毫无例外地,一天小打,三天大打,各显神通,阴谋阳谋轮番上阵,坚定奉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方针不动摇,誓要把对方置于死地。
终于,有一天,厌倦了无穷争斗和阻挠的他蔫兮兮的望着刚刚创造出的第N个失败的天使跟我说了句话———
“我要隐世了。”
我听了连退几步,脸都白了:“真假的?”
“真的。”他看着我惊讶的表情,干脆地说,“你下界去吧,众生任你食。”
我惊喜道:“你会这么好?不阻止我?”事事受阻到什么也做不成的状态已经快要让我发疯。当然,我相信,他也快疯了。
“不,我们得约法三章。”
“比如?”
“封存记忆,受阳光制约,还有,只能食用鲜血。”
“就这些?”
他春风一笑:“就这些。”
我弯长了眼:“成交~”只要再也看不到他我就非常心满意足了。
那一刻起,以天地为契,以时间为约,我忘却一切,重塑肉身,投身大海,以吸血鬼之身份立足于世,再不能改。
然而,就如人类的断指接骨有时限,上帝和我的各自为政也有时限———
宇宙初始,我跟他是强行分开各自行事的,时间一到,我们就无法再如此逍遥下去了,宇宙有宇宙的规则,其根本规则就连神也无法违抗,若有违抗,便会顿生灭世之灾。宇宙唯一的规则,就是一。所以,四季万物,各有其一,绝无二主。就像这个世界只有一片天空、每人只有一个灵魂一样,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神明。
开始的宽限,不代表永远的宽限,我们心照不宣,心知肚明,时限一到,要么,我们主动合二为一,要么,其中一位被宇宙随机选出彻底消失。
由于谁也不想被选出去,谁也杀不死谁,疲惫至极的我们索性老死不相往来。
就这么千年万年的过去,最后的时限快到了,他终是等不起了,硬着头皮也要搏一次。所以他才会让拉斐尔来接近我,甚至,他自己也来试探我,毕竟合二为一是我们都无法接受的。所以,便只剩下一个结局。
恢复记忆的我认真的问道:“说起来,你这么多年都干什么了?”
艾布纳看了看我,突然“嘭”的一声挨着我直挺挺的躺到了地上,指着自己的鼻子,偏头一笑:“除了在你走后成功的创造出天使和人类,最近几百年里当了把君主、战士还有艾布纳,剩下的时间我都在睡觉。”
我往旁边躺了躺,也懒得再站起来:“看来你真是个浪费时间的好手啊~”
“跟你不同,我太懂人了,所以不想和他们接触,跟他们接触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了解你。毕竟我能看透所有人的想法……除了你。”说到这里,艾布纳有如凝固的眼珠子突然动了动,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好久没见了,不如跟我聊聊这些年你的见闻吧?”
“可以不说么?”我叹了口气,真心实意的说,“我现在有点累。”
他盯住我:“你恨我么?”
老子眼皮一抽:“你还在乎这个?”
“……”他的脸被阴云覆盖,一时间大雨更大,雷声更响。
我想了片刻,露出有些虚弱的笑容:“我不恨你,甚至觉得你还有些可爱。若没你的努力,也许很多东西,我都不会懂。再说了,这局本来就是我输了,愿赌服输。”
“还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跟我打一架,毕竟我对付你的手段盗用了你原来的风格,一点也不上帝。”
我弯长了眼:“不,你一直很腹黑~”
艾布纳迟疑着说:“坦白说我从未算计过任何人,除了你。以至于有时候冒出来的负罪感让我觉得搞不好是自己在做梦,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瞥过眼瞧着他:“是不是梦,相信你我都很清楚。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刚刚打开了你的记忆,你现在应该知道,除了被心爱的存在杀死,还有一个让你死去的方法。”
是啊,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不管怎么失血,其实我都不会死的,因为对于神灵来说,真正的死亡,只有碎魂一途。我撇过脸去,脸颊贴着地面,跟他对视。地面上的绿色的草叶青色的石子扎破了脸,我却没有丝毫痛感,只是笑着说:“做了那么多,看来你真的特别想活啊~”
“你会成全我么?”艾布纳抬起视线,清明如灯的眼定定的看着我的脸,但只是一瞬,又垂下去,“我还是看不清你。”
我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惆怅道:“要是早点记起过去就好了,哪怕只是提前到今天早晨。”
艾布纳呆了呆,一脸看不懂我的样子:“你就那么喜欢他?”
天色渐黑,月升日落,天上的雷雨却一直未停,从天而降诡谲集中的落地雷以我们所在的公园为据点四散开去,仿佛全城降罚般开始在地面齐齐炸开,虽然吓人,却未伤人,好像有了灵性般在警示着人们不得外出,更不可违抗上天的旨意。路上行人见势纷纷躲进就近的建筑物里;开车的司机们也纷纷停下了车,惊恐地看着异变的天象开始跟上帝祷告。只有一个脑袋发热的新闻记者在赶往此地附近以求得离奇天象第一现场第一手资料的途中被天雷同时爆了四个车胎,顿时吓得缩在车里,再不敢动。
老子笑了笑,在越来越大的雨声中抹了把脸,远望向滚雷的闪亮天空,高声一吼:“喂!上帝!回答我!最后的时限是哪天?!”
“今天。”艾布纳特别忧伤的叹了口气,也转脸望向天空,大喊出声,“还有十分钟!”
“哦?”我心里竟隐隐浮起一丝喜悦,便盘腿坐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他,“若是我永恒的消失了,麻烦你帮我立个碑吧,我想有个碑。”怕他曲解,立刻跟上一句,“人类的那种。”
“你——”艾布纳拖长了音,清明的眼神变得疑惑,“不伤心不留恋不挣扎吗?”
我收回目光,隔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像我这样的存在,一路走来,遇爱则否,遇恨则怒,遇哀则笑,明明应该活得滋润自在,却始终如陷泥沼……待最后总算活明白了,我觉得已经够了,足够了……”
艾布纳脸上神色模糊似乎大有触动,他怔住了,半天才道:“你的碑要什么材质的?”
老子嘬了嘬牙花:“大理石的吧~”
“好。”艾布纳听到什么,愣了一下,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你……还有什么愿望么?”
我站了身,走向拉斐尔散落湿透的白衣,蹲下身在地上拢了拢,拾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随后慢慢的站了起来,转过身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朝艾布纳阳光灿烂的笑了———
“我希望能像人类一样做一个美梦,一个就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