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忆1947(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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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后天感染梅毒的病人在最后的日子里,长得都差不多:渐渐腐烂的面容、枯枝一样的身体和一双早就被世俗的利与欲污浊的眼睛。我把它们称为梅毒病人三大特色。
但是拉斐尔不同,有一点不同。
他的眼睛并不污浊,反而很干净,甚至还有着罕见的纯真。尤其值得表扬的是他在老子上药的时候从来不哭,连吭都不吭,除了爱唠叨,基本没什么怪声。反观别的患者在老子耐着性子上药的时候不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哼哼唧唧就是嗷嗷直嚎。
也许这些才是我帮他的真正的理由吧?毕竟哥可是一个有眼光的吸血鬼。我这么对当时的自己说。
后一日,晚上8:30。
老子去给拉斐尔治疗的时候,进门拉开灯后,发现拉斐尔并没有睡,而是睁着眼,双目炯炯,并且从老子进来就一直在盯着老子。
哥走到床边时,拉斐尔一把拽住了哥戴着手套的手,脸色激动:“昨天你走后,那位医生通知我不用走了,可以继续治疗。是你做的吧?谢谢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报答?老子不由自主的扫了一眼那被病痛折磨得轻薄又瘦弱的身躯,干干的扯了一下嘴角,淡然的说:“不用了,好好配合治疗就行。”
其实我也只是交了半个月的费用,也没花太多钱,算算日子,到这种程度,医院只是在帮他输水吊着命罢了。
能活多久,全看天了。
拉斐尔却感动到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用力的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天,只不过几天而已。
死神已经拖着那柄巨大的镰刀站在了拉斐尔的身后,只等着最后时刻的手起刀落。
这两天拉斐尔变得越来越爱沉默不语,我反而有点不适应了。
老子不知道是因为他没力气说还是因为他开始害怕了。
不过,恐惧是正常的。人类所有行为的根本出发点都是为了逃避死亡。恐惧,是人类的本能。
拉斐尔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又一次问我:“维姆,我还有几天?”
于是我看着他,又一次回答道:“你还有很多很多~”
拉斐尔阖上眼皮摇了摇头:“不,我不相信。”
难道你也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了么,拉斐尔?
我说:“你怎么了?”老子有点不太适应他没活力的样子。
拉斐尔闭着眼睛微笑道:“我现在看到他们了。”
老子故意在屋里望了一圈,才不相信的问:“他们是谁?”说着,拿出一根体温计,让他夹到了腋下。
拉斐尔缓缓的睁开眼,脸上带起了我熟悉的温暖笑容,神秘兮兮的说:“可能是要带我走的精灵。”
老子不屑一笑:“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拉斐尔轻轻的抬起手,指了一下天花板的西北角,脸上第一次带了郑重的神态:“就在那里。”
老子故作好奇的顺着方向看去:“真的么,我怎么看不见?”
拉斐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很认真的看着老子:“他们说,我还有七天。”
老子掀开被子,帮他拿出了体温计,一看,101℉。今天他有些低烧,嗯,绝对是出现幻觉了。
我说:“他们骗你玩呢~”
拉斐尔深深的望向老子,没有说话。
老子琢磨了琢磨,索性走到病房墙角处,将落灰的白漆凳子搬到他的床边,拍了拍灰,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说:“今夜我在这里陪你。”
拉斐尔难以置信的提起声音:“真的么?!”他喜出望外,却不敢相信。
老子爽朗一笑:“真的~”
拉斐尔眼里盛满了欢喜:“为什么?”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吃饭。
老子挂上关切的表情,满目慈悲:“你现在有些低烧,夜里很容易就烧上去,很危险,所以我决定陪着你。”说着,老子从床边的药盒里取出了半粒退烧药,放在药纸上,“现在你不用吃这药,过一会儿再测一次,如果温度再上升的话,你就把这个吃了。”
拉斐尔的眼圈突然就红了,竟然哭了起来,泪水从眼角滚滚而下,湿了枕巾一片。
老子毫无防备,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靠,也是20岁的小伙子了,怎么说哭就哭啊?真是难以理解。
老子看不下去了,于不忍中抽出防护衫兜里的备用手帕递了过去。
拉斐尔接过,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捯着气,噎道:“谢谢您能够陪着我……从来都没人在病房里陪过我,我……我……”
老子赶忙摆摆手,阻止他继续抽泣下去:“应该的,你不用道谢。”老子最烦人哭了。
顷刻,拉斐尔有些愧疚的抿起嘴唇,终于闭上了眼:“对不起,是我没忍住……”
很久以后,我才在一本书里知晓,人类在生病的时候是很脆弱的,他们会特别害怕孤独,那时只要有一丝关怀的温暖,都容易让他们土崩瓦解。
老子抬起手背,瞄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还有5分钟就21:00了。
冷血的吸血鬼怎么可能去专程的陪着一个病怏怏的人类呢?虽然时间无穷,但老子又不是特蕾莎修女,来医院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罢了,而且,浪费时间的事,哥从来不做。
看似发善心来陪着拉斐尔只是顺道而为,吃饭才是根本动机。
在这里呆着,只是因为哥今天遇到了点麻烦,一个21:00的麻烦。
今天下午,新任院长突然给我们开了个会,宣布了很多新事项,其中一条是:医院的血库看管制度要做一下改变,定下的时间是今晚9:00。
真是防不胜防……老子听其宣布后,心里终于燃起了“吃掉这个院长”的小火苗。
这个医院的血库原先是雇两个专人看管(1947年的世界,监视器还没有出现),掌管钥匙,轮流值休,负责血液运输什么的,如果别的医生需要就详细的登记一下,他们会直接把钥匙给医生让医生或者护士去取。血量由医生掌控,单据什么的也不会做特别的检查,老子一般就在这个取血环节做做手脚。虽然吃不饱,日子也算不上难过。
可是,这种制度将要被更严谨的制度取代掉。
老子不清楚血库制度的改变是不是因为最近新换了一个院长要全面改革,还是因为献血紧缺,又或因为他们发现了血库里的血浆一直在不明原因的减少而打了报告。也许都三者都有。
但是老子最关心的只有一点:接下来老子还能不能有饭吃?
因为新制度是这样的:
血库的各项登记由一个专人负责!统计由一个专人负责!资料保管由一个专人负责!审检血液出入还要由一个专人负责!出库帐物及用血收费记帐工作会委派一个专门的血库负责人定期与血液中心核对结帐,月底向医院财务报账,定期向领导(就是那个新院长)汇报,时刻做好出入库记录,每月还要按时与市中心血站对帐、核实准确无误后将记帐单报院财务科!
不仅多派了人,还实行了联动,真是把哥逼上了绝路。
所以,今晚,是哥最后的机会。
老子打算干票大的~
还有4分钟。
老子扯了扯工作服,对拉斐尔说:“我出去透透气,这衣服太闷了~”
拉斐尔满目悲伤,好像不能承受般垂下眼道:“对不起,是我……”
老子立刻摇摇头,打断道:“你不用对不起,一会儿我就回来~”
关门时,老子不经意的用余光从门缝处扫到了拉斐尔埋在阴影下的侧脸,在冷调的灯光下,他好像失去了生气,盖着被子的整个人如一幅涂满了阴暗色彩的油画。
不出所料,当老子大步匆匆从三楼的病房赶到一楼的血库时,看到了原先看管钥匙的人和新来的会计人员与抱着大本书册的统计员正在进行最后的登记。
老子站到门口,摘下口罩,静静地盯着他们。
他们三个听到哥的脚步声,一起回头看我。
管钥匙的人怔了怔,认出老子,首先开口道:“西蒙医生现在来这里是要?”(西蒙是我在20世纪用的假名)
统计员指了指放在冰柜中各个血型的各类血浆,立刻补充说:“我们正在进行最后的登记,不过已经差不多了,医生如果需要取,现在出示证明就行,我们再过几分钟要锁门去楼上进行最终的记录,麻烦您快一点……”
我无奈的笑着拍了拍兜,打断他说:“可我没带证明。”
会计员问:“那医生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有急诊吗?”
我说:“也没有急诊。”
听到老子这么说,三个人都皱起眉头警惕起来,一同打量起老子这个不速之客。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老子慢慢的踱步过去,诚实的摸了摸肚子:“来这里,只是因为我饿了。”
老子做事,从来不留余地,快、准、绝是基本原则。
在一阵风的时间内,三个可爱的人已经变成了三具干尸,血库里的血被洗劫一空。
事罢,老子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走了。当然,老子是抱着那些血袋子走的。
为了不让在医院各处值班的护士看到老子,除了在血库里,老子从头到尾都用了最快的移动速度。因为最快的速度,以人类的肉眼,根本看不到老子。
那些血袋被安置到了老子租住的高级公寓中的吸收式冰箱里。
做完这一切,老子在公寓里看了一眼手表:21:03。
然后,老子开始考虑了:哥到底还去不去守着那个男孩?
思忖片刻,老子还是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无聊吧……
夜风凛凛,月白浅云。
21:05,老子没有敲门(担心护士经过怀疑老子,毕竟今晚不应该老子值班),直接拧开了病房的门把手。
老子进门后发现拉斐尔已经睡着了,于是老子继续坐在了他旁边的白漆凳子上,看着他的睡颜,在静谧的房间里,老子默默的想了一些事。
拉斐尔,如果你知道老子那会儿躲在这里陪着你的真实原因,你会作何感想呢?
两分钟后,拉斐尔突然从梦中惊醒,惊慌失措的睁开眼睛到处乱瞄,最后,他的目光牢牢的定在老子的身上。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柔的笑了:“做噩梦了?”
拉斐尔喘着气,仍然惊魂未定的瞅着老子。
老子觉得有点尴尬,正要再说两句,就听到拉斐尔说:“维姆回来了啊,我还以为维姆不会回来了呢……”
我说:“怎么会?说好会陪着你的~”
拉斐尔从被子里抽出手,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老子的脸:“你的口罩……”
我说:“哦,刚才出去摘掉忘记带了~”说着从隔离工作服的兜里拿出了已经皱皱巴巴的医用口罩在他面前晃了晃,挑眉一笑,“怎么,怕我被传染啊?”
拉斐尔温柔的笑了:“是的。”
我哈哈一笑:“不用担心,梅毒的传播靠的可不是空气~”说着朝他眨了眨眼,眼里带了邪气,“只有咱俩发生关系我才有可能被传染哦,baby~”其实哥想说,人类的所有疾病对哥都是无效的。
拉斐尔忽然有些害羞的抿了抿嘴:“Don“tcallme‘baby’……”
哦,我不是故意的,因为像“mylove”,“sugar”,“baby”,“honey”,“sweetheart”什么的,我一般随口就叫出来了。一开始本着珍爱食物的原则,老子对每个猎物都喜欢用爱称,用久了就变成了口头禅,一不留神就会说出来,改都改不掉,唉~
我满脸抱歉:“对不起,一不小心就说出来了。”可能他原来工作的店里的主顾就是这么叫他的吧?老子这么叫他可能真的不太好。
拉斐尔赶忙道:“不,不用说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我缓解尴尬般撇了撇嘴角:“希望你不要再想过去不愉快的事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拉斐尔垂下眼睑,轻声道:“我没有,只是,算了……”转瞬,他又抬起眼皮,以他那独特温柔的目光看向老子,“我总觉得你不像个医生。”
我不由的绷起脸:“为什么?”虽说老子本职不是医生,但是自认医术还是过得去的。还是说,你察觉到了什么?
老子的脸色阴了三分。
拉斐尔望着天花板,很慎重的沉声道:“可能……是气质吧?”
气质?气质是什么东西?我不解的瞧着他。
拉斐尔看着老子疑惑的样子,连忙解释道:“就是给人的感觉。”
感觉?啊,真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老子无奈的笑了:“我是什么气质?”杀手的气质么?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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