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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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
公元前一九三年。
赵国,文王元年。
元月十五,花灯节。
咸宁(赵都城)西城人头攒动,灯火通明,一片繁华景象。
回想当年惠王暴虐,叛乱四起,兵连祸结,民不聊生。而今文王即位,赵国大定,上至王家贵族,下到黎民百姓,无不额手称庆,感念圣恩。
东城,昭烈侯府此时也是贵客盈门,嘉宾满座。
原来今日却是昭烈侯祁忠四十五岁寿辰。
说起昭烈侯祁忠,也是一位传奇人物。
祁忠原名祁大牛,据说他生来体格壮硕,力大无穷,食量惊人,奈何家中贫困,又子女众多,遂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是以幼年便随村中猎户进山打猎,补贴家用。
及至赵惠王五年,举国大旱。田间颗粒无收,饥民遍野,饿殍满地。祁家虽有余粮,却也无法挨过寒冬,撑到秋收。祁家父母欲卖女筹钱,大牛却不愿亲姐为人奴仆,干脆去投奔了燕军。
燕军是燕王赵禹(当今国君)麾下的一支劲旅。赵惠王五年,赵国天灾横行,人祸不断,邻国晋趁机从燕地进攻,企图吞并赵国。燕王率燕军殊死拼搏,抵御外侮,终将晋军击溃。
此战也是昭烈侯的成名之战。他为人豪爽,作战勇猛,燕王赐他忠字为名,对他寄予厚望。此后数十年,他跟随燕王南征北战,数次救主,屡立奇功,最终平定叛乱,辅佐燕王即位后受封昭烈侯,官拜将军,为武将之首。领虎符,掌赵国三十万大军,深受隆宠。
前文说道,元宵佳节,生辰华诞,昭烈侯府大宴宾客,酒酣饭足,来客正欲离去,听得一声“圣旨到”,又齐齐跪地叩首,随着宣旨太监话落,一抬一抬的赏赐如流水般涌入了府门,众人这才三呼万岁,暗叹着祁家君恩厚重,陆续离去。
“啊——”
一声痛呼传来,原来是长房的夫人白氏要生了。她今日本未出席,大夫说产期就在这几日,老夫人王氏便做主让她仔细安胎,没曾想会有圣旨嫁到,一拜一跪间动了胎气,孩子要提前出世了,祖孙同一天生辰,这也是佳话。
白氏此前已育有两子一女,生产很顺利,不到两个时辰,孩子便呱呱落地了,是位小公子,接生嬷嬷说长的像是与昭烈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生来就是个有福的娃,直欢喜得众人合不拢嘴。
新朝,佳节,华诞,君恩,贵子可谓五喜临门,老侯爷大手一挥,赏。
洗三之礼
公元前一九三年。
赵国,文王元年,元月十八。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
昨夜大雪纷飞,万籁俱静之时,咸宁城悄悄地披上了银色华裳。这座饱经风霜的城池,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在晨光沐浴下,像一幅古老的、圣洁的画卷,缓缓打开了新的篇章。
一切苦难和不幸仿佛都被湮灭在了洁白的尘世中,只余下新生的喜悦。
朱雀街尾,“吱呀——”一声,朱红色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两边的石狮子目光如炬,威风凛凛。正门上有匾,匾上大书“昭烈侯府”四个大字,御笔鎏金,铁画银钩。无一不彰显主人家的煊赫显贵。门两侧悬挂的大红灯笼,在寒风中来回晃动,烛光点点。
幼儿洗三,府中自是热闹非凡,主子下人俱是一片忙碌。
午饭过后,收生姥姥先在产房外厅正面设香案,供奉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等十三位神像。
上香叩首,虔诚三拜。
随后,下人将盛有以槐条、艾叶熬成汤的铜盆以及一应礼仪用品摆在炕上。收生姥姥把襁褓中的幼儿抱起,众亲朋好友便依尊卑长幼开始“添盆”。
只见昭烈侯夫人王氏带头往盆里添一勺清水,又将一个小巧精致的金锁放入盆中,收生姥姥随之高唱道“聪明伶俐长流水,富贵吉祥锁平安”。伴随着应景儿的唱词,白家夫人(白氏的母亲)添了一只沉甸甸的金项圈。二房,三房夫人各添了一对儿银镯子。其余宾客也都添了金银镙子,各式物件儿。喜得收生姥姥见牙不见眼。
“添盆”结束,收生姥姥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开始给幼儿洗澡,寓意洗涤污秽,消灾免难。幼儿受凉啼哭,谓之“响盆”,不但不犯忌讳,反而视为吉祥。
洗三结束,白夫人从收生姥姥手中接过孩子,看着小家伙哭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轻摇手臂,心肝宝贝的直叫唤。小家伙慢慢地收了声,只剩下细微的抽噎,撇着小嘴儿,秀气发黄的眉毛微微拧着,鼻翼唿扇唿扇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那小模样,真是甜煞了众人。一个个都恨不得是自家的金疙瘩宝贝蛋儿,吉利话不要钱似的一句接一句。
“三儿起名没”,白家家主白震抚着长须问道。
“回岳父大人,父亲说先起个小名叫着,大名等抓周的时候再起,免得折了孩子的福。”昭烈侯长子祁威起身恭敬地答道,但神色似有艰难。
“亲家思虑周全,不过也不必太过粗鄙,省的孩子长大了觉得伤颜面。”白震打趣道,显然是深知老友兼亲家的脾性。
“白老弟说的有理,我还想着随庄户人家起个贱名儿好养活,听你这么一说确实不妥,想想我乖孙一翩翩少年郎却被叫作狗蛋儿,实在是……”昭烈侯想着这场景自己也笑了起来。
其他人也在脑海里浮想联翩,一时笑作一团。
只有祁威执袖轻拭了一下额头的虚汗,悄悄松了一口气,并向岳父大人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前面几个孩子出生时,父亲正忙于平叛,也顾不得给孩子起名,都是他自己做主。祁元辰,祁元夜,祁大爷自认还是有几分文采的。
小儿出生时,新君登基,普天同庆,又适逢元宵佳节,生辰华诞,老爷子刚从连年征战中闲下来,便主动要求给小儿起名。
他顿时在心里哀叹,望小儿自求多福。
想当年,他的一世英名便是毁在了这里,哎,不提也罢。
果不其然,看看老爷子想的这些别具一格的名字,什么狗蛋、狗剩、二狗子,都和狗较上真了。
不可言说的是,看到这些,祁大爷心里有一瞬间是平衡的。不过,堂堂中将元尉,他绝不承认自己是在幸灾乐祸。毕竟,他还是为小儿争取了的,只希望明年抓周时老爷子的热情可以消退一点。
不过,如今有岳父大人在,一切都不是问题了,只是祁大公子在安心的同时又有点莫名的滋味,谁让自己的外公早早去了呢。
白震沉思片刻,说:“便叫翰吧,‘维申及甫,维周之翰’,取栋梁之意。”
“好——好——好——,翰儿,翰字好啊。不堕祖志,不负君恩,方是我祁家儿郎。”昭烈侯拍着大腿,连叹三声,激动莫名。
过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的说:“到底是亲家文采斐然,不像我粗人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
“哪里哪里,祁兄你才是大智若愚,我不过是多吊了几天书袋罢了,实不敢当。”白家主连连推辞。
“你们两个老的就不要互相吹捧了,也不怕小辈们笑话。”
昭烈侯夫人王氏笑骂了一句,众人笑开。
就在众人说笑间,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走了进来,手里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女童。
男孩身着红锦百福长袄,腰间的玉佩在银色的狐裘大敞间若隐若现,隐约可见“元辰”二字。一双丹凤眼中星光点点,有狡黠之色闪过,眉宇间虽然稚嫩,却也掩不住满身的风华贵气。
女童更是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弯弯的柳叶眉,弯弯的杏仁眼,秀气可爱的鼻子,不点而朱的樱唇,在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蛋上精致非常。绯色的盘扣绣花短袄,配着粉色的襦裙,有蔷薇花点缀其上。腰间佩有与男孩相同式样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着美丽繁复的蔷薇花,雕工了得,恍若实物。总角上系着嫩黄色的发带,起止间如蝴蝶般上下飞舞,再加上银铃般的笑声,仿若百花开放。
只见二人煞有其事地给众人见了礼后,就不住地偷偷往襁褓方向看,眼中满是好奇,偏偏面上还一本正经,让人忍俊不禁。
“晨儿,蔷儿,快到祖母这里来。”王氏招呼二人来到身前,握着二人的手,嘘寒问暖。
“这就是弟弟吗,长的真丑。”女孩嘴里虽说着嫌弃的话,却忍不住伸出一根短短肥肥的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弟弟的鼻尖,看着小家伙吧唧了一下小嘴,受惊般得缩了回来。隔了片刻又忍不住戳了一下,面带忧愁道,“不会一直这么丑吧。”
说着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片刻后又仿佛想通了什么般,认真道:“不过姐姐不会嫌弃你的,我会保护你的。”
“笨蛋,奶娘说刚出生的娃娃都是这样的,我记得你出生时长的比他还丑呢,二弟也是这样。对吧?爹。”男孩仰起头向爹求教道。
祁威一把将大儿子捞起来放在左膝上,看着小女儿艳羡的眼神,心都化了,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了,便将女儿也抱了起来放在右膝上,摸着她的头才开口道:“辰儿说得对。你们兄妹出生时正值战乱,世道艰难,人心惶惶。阿爹和你们祖父、还有两位叔父跟随当今圣上平叛,你娘她们整日提心吊胆,幸好有你祖母照看着,你们才得以平安出世,不过阿爹记得你们刚出生时黑黑瘦瘦的,确实不如翰儿白胖,不过也很可爱。如今你们都长大了,只是你们二弟,哎——”
众人听他说起过去,心有戚戚然。
唯有祁家人听到祁威提起祁元夜时,面色各异,不过瞬间便遮掩了下去。祁元辰,祁蔷两人眼中一片懵懂,对于这个未曾见过几面,整日病怏怏的胞弟,他们并无什么感觉,只是因着长辈的无奈叹气而不自觉地远离。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也许他们在此时便开始一步步斩断了与那人的亲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