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带着顾长安，再次顺着人流，渐渐走往城心。
    “长安方才在等什么人？”雍王问。
    顾长安浅浅一笑：“长安冒失，让王爷见笑了。”
    说着话，一个挑着花灯的商贩逆着人流走来，架子上的花灯已经寥寥无几，想来，不是打算回家去装新的花灯，便是准备回去歇息了。
    雍王向那人买了两盏花灯。
    在顾长安没在意的地方，男子向雍王暗示的点了下头。
    回头，雍王将花灯递给顾长安：“这个人卖的灯，好似比别处精致一些。”
    顾长安看了看，笑着点头。
    其实，顾长安倒真没有看出有什么区别。
    “方才买灯时，老板说了个奇闻……说是城心湖那边，不知是哪家的少爷，要放天灯。”雍王殿下状似随口的说起。
    “什么稀奇？”顾长安疑惑。
    不禁想起了顾巽在时，年年也是要放天灯的，顾巽还会亲手写上祈愿的话，遥祝远在都城的恭王妃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只如今——
    物是人非，不免让人唏嘘。
    “天灯倒是不稀奇，只是，用人放天灯，却是稀奇的。那人据说是做了个梦，梦到人帝向他嘱托，说自己少了个童子。这人梦醒，便觉得是运势到了，做了个最大的天灯，荷花台做身，上边放个活生生的俊秀小子，要去给人帝当童子呢。”
    顾长安眸光带着些许错愕，转而又笑：“不过是个梦，怎么可能真的把人放到灯上？那灯飘到天上，一旦底下的火灭了，岂不是要活活摔死那孩子？”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不过那老板说的真真的。就在城心湖，灯舫边上。长安要不要去看看？”雍王说着，似笑非笑的勾着唇角。
    顾长安考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纵使顾长安觉得不会真有人狠恶到那种程度，只是今日到底也无事，去看看也好，若此事是真，凭着雍王的身份，想必也能帮那孩子一把。若此事是假，自然最好不过。
    城心湖。
    并不见什么异动。
    湖心一片祥和，灯舫璀然生辉，舫内的歌姬舒展歌喉，舞姬轻扭腰肢，酒气合着各式美味佳肴的香味，在上空回荡。
    顾长安松口气的同时，去不曾见，雍王回眸向着暗处点了下头。
    一男子垂首而应。
    不多时。
    几个粗壮的汉子便合力抬上来个两人多高的天灯，竹篾扎架，白洁绸缎糊身，灯身抄录了往生咒，底部的横架上用铁丝捆扎了大团沾满油的布团。几个大汉再举高了灯身，便露出布团下的荷花台座，花瓣纹理精细，居中还可见绿心莲蓬蕊。
    整个热闹的城心湖因为几人突兀的行为而停下，全都围在这一处，等着看这可谓难得一见的‘天灯’到底是想作何名堂。
    带头的汉子一吆喝，在旁的汉子一起用劲，便将灯身抗在肩头，带头的汉子便撤出来。掏出火折子，吹然了火苗，点在中心的油布团上。布团登时火起，呼啦啦的，火气蒸腾着白绸向上延伸。
    汉子再一声吆喝，几个人又急忙用脚踩住台座。
    “请仙童……”
    随着吆喝声，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个俊俏的男童上来，正从顾长安身侧走过。
    中年男子衣衫褴褛，表情悲戚却又满怀期寄。
    男子怀里的男童眉眼聪慧、粉雕玉琢，穿成画里仙童的模样，似乎十分的信任那名中年男子，不叫不闹，右手乖巧的玩着男子毡帽的帽褶，错身而过时，顾长安还隐约看到男童柔嫩小手指上的一点红痣。
    中年男人将男童抱到荷花座边，放下了孩子。
    “爹爹，爹爹……”
    “乖，虎子乖，你跟着这天灯，去人帝大人那，等见了大人，以后就再也不会挨饿了。”说了，中年擦了擦眼角的落泪。
    又咬了咬牙，丢了孩子转身走了出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有悲愤的，有斥责的，还有大声叫好的，乱作一团，却因那几个壮汉，无一人敢上前。
    “放……”汉子开口。
    “慢着！”
    不曾想，天子脚下竟真有如此残暴不仁之事。顾长安忍不住开口：“你们把那孩子放下。天灯一旦烛火灭了，会摔死那孩子的。”
    壮汉一簇眉，怒喝，声音冲天：“姑娘说的哪里话！他是人帝大人的仙童，上了天，人帝大人自会带它回宝殿去。”
    “混说！”顾长安怒起，喝斥：“本小姐乃护国公府的嫡二小姐，我命令你，放下那个孩子！”
    “护国公府？”汉子冷笑：“护国公都死了，还哪里来的护国公府？”
    “护国公府你没听说，那雍王殿下，你可曾听闻？”雍王殿下缓缓开口，从腰间取出腰牌在众人眼前晃了一圈。
    人群登时一静，不过眨眼，围观的众人竟尽数散去了，只余下这几个汉子和那个中年男子。
    顾长安不禁撇了撇嘴。
    果然，在都城还是雍王殿下这般的恶霸名声才好使。
    “王爷饶命！”那几人听闻雍王在此，急忙要跪。
    雍王挥手制止：“压好那台座，这娃娃要是真上了天，小心你们的小命。”
    “是，是！”汉子唯唯诺诺的应着，又唤那中年男子来抱走孩子。
    男童站在高高的台座上，还分不清发生了什么，看着远处的中年男子，伸着手叫‘爹爹’。
    中年男子却愣住了，没有动作。
    “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孩子带下去？！”汉子大喝。
    男子忽然咬住牙，猛地起身，竟用尽全身的劲儿直冲向汉子。
    汉子不提防，一个踉跄，压在另一汉子身子，少了力气，压不住台座，天灯随风而扬。莲座上的娃娃似乎还没明白一切似的，因身处高处而雀跃，对着底下的男子摇手。
    “爹爹……高高……爹爹……高高……”
    顾长安急忙上前，却早已够不到那灯。
    “爹爹……太高了……爹爹……虎子怕……虎子怕……”终于意识到‘怕’的孩子，稚嫩哭声随着天灯的升高，越加刺耳。
    顾长安想用体内异能破坏天灯，心念一动，忽然心口一阵剧痛，就这么昏了过去。
    顾长安的身子，早已不堪重负，又如何还承受得起异能的反噬？
    雍王接住顾长安瘫软的身子，震怒的红了双眼：“你找死！”
    雍王瞪着男子怒喝。
    中年男人垂着头，死气沉沉声音里透露出的绝情让人不寒而栗：“那人给了我银子，要我把娃娃送给人帝，若事成，他还再给我一锭金子……我家里老小十来口，老婆今年也死了，我实在没法养活，没法子了……若没这一锭金子，不只是他，全家迟早也是要饿死的。这样，起码能救活我们……”
    雍王拥着顾长安回府，回眸望了那汉子一眼，眸光幽深灰暗，沉寂如沼泽深处。
    等着雍王离开，中年男子缩着身子靠近带头的汉子，哀声求道：“您家主子，现在何处？”
    汉子冷哼：“主子？你也配见？”
    说着，随手从腰间掏出一锭金子丢在地上：“拿着吧，你干的不错，主子赏你的。”
    “是，是，谢谢大爷！”
    方才还因那孩子而暗淡的眸子瞬间撒满阳光。
    男子似乎已经想象到以后的日子，买两块地、一处宅院，雇两个长工种地，还能再娶个老婆。有了钱，有了宅子，就能娶个漂亮的老婆了。
    男人拿着金子，弓着腰，一脸喜色的去了。
    等他走远，汉子回首吩咐：“跟着去，干净点。”
    冷漠的眸子布满杀气。
    “是！”其他汉子应诺，动作表情整齐划一，俨然经过严格的训练。
    行过礼，一眨眼，便没入了夜色。
    半个时辰后，一处暗巷。
    福安看着几个汉子远远走来，呢喃似得轻叹了口气：“可怜的蠢人，顺着演一场戏，王爷得了美人儿心，他也可以人财两得，多好的事儿啊……偏偏这愚人，狠心便算了，要紧是惊吓了长安姑娘。当真是自寻死路！”
    等汉子走进了，福安惊讶的扬了下眉：“这是？”
    汉子的怀里，竟抱着个年幼的孩子。
    汉子掏出火折子，打了火，照在孩子跟前。
    肤色惨白的孩子沉沉的睡着，紧闭着双眸，梦中尤不安心的样子。
    “你们救下了这个孩子？”福安惊呼，转而又注意到这个娃娃的衣饰。不对，虽是相同模样，这个孩子，却是个女娃儿。
    “他们办事时，留下了这孩子。”
    “龙凤胎吗？”福安微一沉吟，忽而眼睛又亮了：“很好，把孩子给我，你去吧。”
    汉子面无表情的把孩子抱给他。
    “王爷的恩，咱们算是报了！”
    “哪位王爷？对你有什么恩德？”福安浅笑反问。
    汉子不语，只一挽手，腾身隐没在夜色里。
    “到底是你命好。”福安对怀里的孩子感慨：“你哥哥的牺牲，你父亲拼尽了一切争夺的，看来倒是你能轻易的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