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情居，昭荣大长公主有些神思不属的任由孙姑姑的侍候着盥洗更衣，惜春和怜夏端来早膳。因昭荣大长公主喜静，恭王妃进府时便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早膳也不必一处用。
    大长公主慵慵懒懒的在软塌上坐了，分毫没有胃口。
    “公主……”孙姑姑轻劝。
    昭荣大长公主却像是没有听到一半，视线静静的穿过窗子，看向院子。许久，仿若呢喃一般的道：“秋儿，我梦到他了，他说他想我了，想我去陪他。”
    孙姑姑骇了一跳，这许多年了，公主还是第一次做这梦。
    “公主……”
    昭荣大长公主浅浅一笑：“放心吧。我还没见到他的尸骨呢。若是不能和他葬在一处，天地之大，我又该往何处去寻他？”
    “公主，您多虑了，说不定公子还活着，坊间不都有传闻，有些人受了些大灾大难的，便尽忘了前尘往事的也是有的，公子说不定便是忘了，再等等，说不定公子就想起来，回来寻您了。”
    “忘了……那你说，他若是成了家，再想起我，开还会回来？”
    孙姑姑笑着回：“公主多虑了。公子的性子，那是那么容易动心的？当年公主和公子相识的时候，公子怕是二十有五了吧？还不是孤零零一个人，直到遇见了公主。”
    “他当初既遇见了我，又怎知日后不会遇见旁人？”
    孙姑姑竟不知再如何劝慰，叹了声：“公主，便是不为别的想，也得为小公子想一想。小公子如今还未及冠呢……”
    昭荣大长公主愣了下，忽而笑了：“是啊，我的儿，不知已经长成了多么英挺的孩子了，今日，不知能否再见他一面……”
    “公主。”孙姑姑叹息了声。
    公主明明是那样的想念着小公子。
    世人都传，大长公主不喜欢自己的亲生子，自出生便扔在别院里不管不顾。孙姑姑开始也以为公主是顾念着公子，所以对于她和轩辕将军的孩子才多有不喜。可后来，孙姑姑却清晰的看到，公主是多么的思念自己的孩子，公主的衣柜最底层，藏了不知多少件小裳小鞋，全是公主一针针亲自缝出来的，针脚不知多么细致。却又不肯给出去，只一件件的压起来。孙姑姑有次自作主张，将小裳偷出来给小公子穿上，怎知公主知晓了却是好一阵大怒，硬是将衣服夺了下来，拿剪子绞了个粉碎。
    孙姑姑想，或者是从公子离开那一日，公主便魔障了。
    昭荣大长公主又是好一阵恍惚，似才清醒过来，揉了揉额头：“那个小丫头，待得可好？”
    这话，自然是问的顾长安。
    多少年了，这么些年了，孙姑姑还是第一次看公主对什么人上心。
    心中一喜，孙姑姑忙捡着好听的道：“长安小姐住的很好。这长安小姐，果然是个贴心细致的。听管家说，长安小姐担心自己如今戴孝的身子，冲撞了大长公主的福气。回京时，特意绕远去了趟佛山灵台寺，将本要奉给公主的玉福禄让高僧开了光——今早更是天不亮便吩咐小丫头把礼送了来，却让奴婢等着天色昏黄了，再转交给公主，免得冲撞了公主和贵客的福气。”
    孙姑姑说着，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昭荣大长公主。
    昭荣大长公主当年在疆场是从多少枯骨堆里走过来的，一向不信鬼神之道，接过锦盒笑道：“这丫头，心思可重了点。”
    打开锦盒，里面一只压裙角的玉葫芦，葫芦小巧圆润，通体碧绿，散发着莹润的光泽——顾长安能拿得到出手的，自然不是俗物，只这价值是其次，外形看上去便分外的讨巧。
    这礼，算是彻彻底底送到了昭荣大长公主的心坎里。大长公主很是喜欢，让孙姑姑摘下腰间的琅嬛佩，换上了这碧玉葫芦。
    又嘱咐孙姑姑，等着午时开宴，先送一份到顾长安房里：“那丫头身子弱，吃不得冷食，让厨房不必等开宴，做好了，便只管先送一份过去。”
    孙姑姑连声应好。
    因着大长公主的福分，午时刚到，王府刘妈妈便忙端着午膳送来了汐芳阁。
    透过花窗，便见西侧小书房里顾长安正悬着笔，皱着眉，直愣愣的瞪着桌案上的宣纸。
    “刘妈妈安。”绿浓见到刘妈妈，急从里间迎了出来。
    “姑娘客气了。”刘妈妈侧开避了下，忙回了礼：“公主吩咐了，小姐身子娇贵，吃不得生冷食物，让奴婢做好了膳食，先端了来，好让小姐热热的吃。”
    “谢公主大恩，劳烦妈妈。”绿浓这才紧着接过托盘，借着动作，悄悄塞给刘妈妈衣袖里一枚银馃子。
    “应该的，这是奴婢的本分。”刘妈妈笑的见牙不见眼：“奴婢便不多留着了，厨房还忙着。”
    “妈妈慢走。”
    绿浓送走了刘妈妈，将午膳端进内间：“小姐且放一放笔墨，用了午膳吧。”
    粉嫣闻言止不住笑了：“绿浓姐姐倒是来瞧瞧，小姐哪里下过笔了？王妃可是说了，写不满二十张大字，王妃明日便亲自多来盯着小姐写。”
    说着，却仍是取了顾长安指尖的毛笔，伺候顾长安净了手。
    顾长安自幼被顾巽散养，所以气度上学了大半，为人处世堪称人瑞，独独这笔墨上——顾长安在气跑了不知几个师傅后，被沁玉软磨硬泡着，才学会了还算工整小楷，只是，笔墨不匀，大小不均，怕是个世家的孩童都好过小姐这两笔字。
    本来早间王妃是偷闲过来看看小姐住的是否合意的，看小姐一副无趣呆闷的模样，又是怜爱又是心疼。
    又见堇容、堇色不见身边，便问了两句。
    粉嫣按实回了，王妃不由自主蹙了蹙眉，怜爱的抚了抚顾长安的长发，叹道：“久儿不必顾念长姐，她们既给了你，便是你的丫头，自该以你为重。”
    顾长安拉下王妃的手，笑道：“长姐才是想多了。想是赵嬷嬷怕长姐忙不过来，临时叫了她们——她们到底跟着长姐这许多年，放不下情分才是对的，若真的给了谁便成了谁的，才对不起这些年长姐对她们的爱重呢。”
    “你这丫头！”恭王妃忍不住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
    王妃的心中，却仍是有些不虞。久儿来到王府，她生怕久儿会受寄人篱下之苦，才挑了堇容、堇色过来服侍，以示爱重，如今堇容、堇色却一心只想着旧主，让外人如何看待？
    因着外客还在，恭王妃也实在脱不开身，便将身边跟着的堇汐留下来，陪顾长安解闷。
    堇汐是恭王妃身边最得力的丫头，极为聪慧，尤擅笔墨之长。便领着粉嫣、绿浓在园中设了桌案，铺上宣纸。
    按平日恭王妃素来喜爱的玩儿法，一人作画，一人赋诗。岂知，桌案设了，宣纸铺了，一问画技，顾长安轻咳了两声，再问诗词，顾长安又咳了两声。无奈之下，堇汐只得找人寻来一本诗集，让顾长安选一首。因着应景，顾长安选了一首颂竹的小诗。
    堇汐灵犀一动，笔如游龙，不多时，数株清幽而不失傲骨的青竹跃然纸上。
    “小姐请——”堇汐放下画笔，闪身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