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玉骨瓷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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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碗城三月,桃花尽开,料峭的冬意却未散尽,不远处的田间,稚童在牛背上喳喳读书,两只小野猫跑到牛旁边打架,牛不耐烦地耍耍尾巴,却引起两只小猫的兴趣,追逐着牛尾巴玩起来。
“哈哈,泉哥,你看那只傻牛。”李卿思拉拉张泉的衣袖,示意他看。
张泉替卿思系紧他身上的裘衣,无奈道:“好,看到了,还有寒气的时节就跑出来,底子本来就不好,还有比你更傻的?”
卿思撇嘴,抓起张泉的手摸摸温度,道:“泉哥你的手也不比我的暖,还说我。”说着,还给他的手呵气,张泉常年做瓷,每到冬季,手掌容易开裂,一条条细小的痕迹让卿思心痛不已。
李泉抽回手,刚挖过瓷石的手不仅冷,而且不干净,他可不想让卿思染上什么脏,却又忍不住捏捏卿思的脸颊,戏谑道:“契兄跟你说话还敢顶嘴,不想好好过日子了是不是。”
听到“契兄”这称呼,脸上一热,转过身跑到一边听牧童读书。
跟着张泉出来采瓷石的人都笑了,善意地叫张泉哄哄自己的契弟。
确实,今年的张泉已经二十岁了,可以成亲了,而结亲的对象,就是卿思。两位男子结亲,也就是结为契兄弟,这在碗城一带极为盛行。不过,一般而言,契兄都会先娶妻,再结契弟,只是张泉和卿思系竹马之交,从小情感深厚,两家也默认二人关系,于是,就把日子定在了张泉及冠之年的九月,还有半年,二人就可以成亲了。
二
李卿思长相清秀,肤色白皙,又自小畏寒,一年四季手脚冰凉,张泉常说他是真正的冰肌玉骨。
将近冬至,张泉就开始把卿思裹得厚厚的,大暑时期,直到卿思被捂出痱子,张泉才敢让他穿上薄的长衫。
一回府上,张泉就把屋里常年备着的手炉塞进卿思怀中,打好热水,给他擦手擦脸,吩咐下人准备点心,卿思靠在软垫上,看着他为自己手忙脚乱,越看越觉得喜欢,扑上去就啃了几口。
一番玩闹过后,张泉拥住卿思,问:“你今晚留下吗?”
卿思摇头,略微遗憾:“今天我父亲要我写一篇时文,得回去。”
“写时文做什么,真要考取功名,那该多累。”张泉真不舍得。
卿思细细地为张泉理好刚因嬉闹而乱掉的头发,说道:“父亲倒有这念头,不过我就想考个秀才,以后好歹也能开个私塾教教孩子,哪能一辈子靠着你呢。”
“怎么不能?我就要照顾你一辈子。”张泉强势道。
对于他的承诺,卿思很是受用,赞赏性地亲亲张泉。
不过,家还是要回的,卿思让张泉送他到家门口就让他回去了,因为卿思的父亲李质文并不怎么待见张泉。
李质文是一位总是不及第的秀才,他性子正道,即使在男风盛行的碗城,也没有契兄或者契弟,他也不想让儿子和男人一起,奈何这死小子就认准了这个人,对其极为依赖。
本来他见着张泉就想打一顿,后来她妻子也劝他,结个契兄也好,以后也好照顾卿思,像卿思这样娇惯的,以后娶妻也难,如果有张泉帮忙张罗,娶妻会简单很多。
契弟的事业姻亲子女,契兄都有责任,当然,付多大的责任,也是看人而定。碗城契兄弟无数,大部分就年轻的时候结过好过,过几年就不往来了;还有的在各自成家前犹如夫妇,成家后两家人长久往来,彼此的子女亦如亲生;也有情浓的,即使各自成家依然如故,黏黏糊糊地过大半辈子。
不过,只要在二人还有情意的时候,契兄就对契弟极为照顾,依照张泉对卿思的溺爱,看在眼里的人都觉得卿思往后二十年的人生,都可以由他包办了。
三
从自家到李卿思的路,是张泉走过最奇怪的路了,和卿思一起走的时候,那条道其短无比,而自己一个人走的时候,就前路漫漫了。
张泉就两个爱好,一个是烧瓷,一个就是李卿思。稍闲下来,他就准备与卿思的婚事,婚事早已定下,六礼已成三礼,张泉因为喜爱,不似其他人放手给父母准备,他没事亲力亲为,现在,他正着手纳吉,即准备聘礼。
看着儿子兴致高涨地准备送出去的东西,父亲张高山不乐意了。他对卿思不甚满意,他常对张泉说,二人相互扶持,才能走得更远,才不会腻。言下之意,就是嫌弃卿思太娇弱了。张高山也有契弟,但他的契弟不管是结契前还是结契后,都不用他照顾。他的契弟是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的掌柜,叫吴锋,能力强,若不是自己虚长几个月,还不一定当得成契兄。不过,床笫之间,二人有上有下,当然,这些他是不会告诉儿子的。
张泉当然听不进父亲的话,他觉得,与其说是卿思需要照顾,倒不如说是他需要通过照顾卿思获得快乐。没有谁付出的多或少,这也是相互扶持。
下聘不用张泉亲自去,不过那天,他从后门溜进卿思的房间。
等卿思回房,便看到张泉略显期待的脸,“怎么样?聘礼是否满意?”
卿思点头,哪能不满意呀,张泉家的白瓷是江南一带极具名气的,张家作为大家,聘礼自然羡煞旁人,加之张泉亲自挑选,十分的用心,十足的暖意。
“聘礼好,就让我愁拿不出合适的陪嫁。”卿思家境一般,若是女子,则门不当户不对,不过是男子,张家倒觉得只要张泉喜欢便好,又不用装点门面。
张泉抚平他微皱的眉,咬住卿思左耳垂,轻声呓语,“你来就比什么都宝贵。”
四
终于又熬过一个夏季,盼望已久的婚期来临了。因为二人都是头婚,又是有地位的人家,极为热闹。
张泉的契父,也就是张青山的契弟,吴锋,也忙着婚事,提前去卿思那边,把事情安排妥当。
“泉儿是个好孩子,你是有福气的。”吴锋替卿思理好妆容,说道。
卿思含笑点头,听着外面的喧嚣,突然像失了兴致,问:“等泉哥真正娶妻,也会这般热闹吧。”
吴锋略微失神,笑道:“傻孩子,你和泉儿都要再成一次亲,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吧。”
把契弟送往契兄家,并没有如嫁女儿一般哭嫁的习惯,因为契弟不可能一直在契兄处,他也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所以,卿思的父母并不会觉得悲伤或可惜,只是卿思自己却有想哭的冲动。
即使知道卿思迟早有一天会过来,张泉在这一日还是不可抑制地兴奋。过了今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卿思接手过来,护着他不受任何伤害。
忙碌了一整天,等张泉把微醉的卿思扶回新房,恍惚的他才有了真实感,小心地把他扶到床上坐下,倒好合卺酒,交杯饮尽。
等张泉放回酒杯,眼角瞥到卿思润泽的唇,迷蒙的眼,心一颤,手一抖,“砰~”一声,酒杯应声而碎,酒瓶里的酒撒了一地。
“落地开花,大吉大利。”卿思对着突然傻愣住的张泉笑道。
张泉被卿思的小模样勾得心热,快步上前把人扑倒。
缠绵声响起,满室酒香。
五
成亲后的日子与往常并无二致,仿佛这二人就该如此,无关任何礼仪与风俗。
半年后,张家又开始忙碌,依旧是张泉的婚事,按照张父的意思,最好是在张泉结契的周年娶妻,有圆满之意。
对于此事,张泉显然没有热情去主持此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不过,作为张家的继承者,该承担的责任总是要完成的。
张父张母中意城南绸庄小女儿,遣冰人上门提亲,却遭拒绝。拒绝的并不是绸庄主,而是女儿本人,她说,张泉过于疼爱契弟,自己上门定会受冷落。
饶是把张泉夸得天花乱坠,巧舌如簧的媒人也一时语塞。
绸庄女儿的话一传出来,原本对张泉有点意思又有地位的女儿们都不愿了。可能正是因为碗城男风肆虐,所以对女子也相对宽容。
卿思也听闻此事,对张泉调侃道:“看来我是妨碍你的大事了。”
“容不下你的人我也不会要。”张泉答。
“呵,”卿思干笑一声,继而自嘲,“看来我已经到了需要别人容忍的地步了。”
张泉难以应对情绪突然低落的卿思,只能过去抱住他,低声赔礼:“思卿,我错了,在咱家,你要如何都好。”
张泉的态度放在那里,让张父发愁,动不了卿思,就让张泉多干活,冲冲对情爱的热情。
张泉忙碌了一个月,又不忙了,不是张父放宽,而是因为卿思生病。卿思体弱,不过被护得好,并不多病,这一病,愁了张泉。
看着张泉蹙起地眉眼,卿思支起身子替他抚平,安慰道:“别愁了,我即使死,也会陪着你。”
张泉没好气,却鬼使神差地应到:“死后无所依托,能怎么陪?”
“你把我的骨灰掺进瓷泥,烧制成器,不就有所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