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探熙不言，答案分明写在脸上。方锦初作为一介布衣，能被胥探熙留在身边任用多年，自然与他的才能有关，可胥探熙更看中的却是在名利场上他安分不争，不过显然今日的方锦初有一股大反常态不依不饶的味道，非要逼着胥探熙亲口说出眼前的真相。
    对于这种行径胥探熙不悦地皱了眉头，看着明显过于激动的白衣男子不言语。
    即使胥探熙无心回应，方锦初依然不依不饶，“林纾素来视自尊如命，你怎么…能以这种方式结束他的生命？”
    努力克制住心中的不适感，胥探熙渐觉得烦躁，一时语速不觉加快道：“他死了，难道你不高兴？”话脱口而后似是才察觉到不妥，于是不得不端出大人的架子，岔开话题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方锦初，我交给你的事可办好了。”
    失神地摇摇头，他眼神涣散，仿佛专注看着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落在眼里，“大人不是说过，他很像敏言公子吗？”
    然而前者话音未落，那厢胥探熙已“嚯”地站起，自高台上而下，步履急切地走到方锦初的跟前，只听见怒容鼎盛的男子大喝一声，“起来！”
    似是被这突兀的吼声一吓，方锦初怔怔地站起，望着眼前的人。未待他站稳，胥探熙反手便是一巴掌瞬间又将他打倒在地，眼中狠戾之色毕露，“谁给你的胆子提起他？”
    感受着痛觉的迅速蔓延，方锦初瘫软地坐在地上，面上凄然一笑，心中万千思绪，终只是化作无言。
    多年来，他总以这样沉默寡言的形象示人，胥探熙似乎早已习惯，此刻瞧来更不觉有异。
    高挑的华裳男子背过身，负手而立，说话之时叫人看不清神色，可一字一顿间，流露出的都是冰封的冷意。“你的心思我并非不清楚，只是这许多年来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欣赏你的才华，因而不愿轻易弃你……然而有些东西，多作妄想却对你无益。”
    说罢，男子拂袖而去，留下一室静寂压抑给身后人。
    直至胥探熙走后许久，方锦初才精神恍惚摇晃地站了起来。望着那洞开的门，神情复杂。入眼外面明明是一方广阔天地，可他只觉自己有如断翅之鸟，深陷无望之境。
    他陷害林纾至其无辜枉死的事迟早会被胥探熙发现，只是既然那人还需要自己……忽而一笑，带着浓重化不开的苦涩。怕是无法离开了。
    自林纾的到来至离开，漫长也不过一年的时间。那个眉宇间总透着冷淡不擅言笑的男子，于这廷尉府仿佛也不过只是书册中轻飘地一页，在新人辈出的环境，很快便叫众人忘却。
    恍然又是两年过。这两年，廷尉府景物依旧一切如昨，众人整日忙碌却又有条不紊的各司其职，日复一日，仿佛没有感情的牵线木偶，温情在这府邸中成了罕见。胥探熙经历过林纾一事后自此转性，枕边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却再不见长情。
    方锦初将那些或年轻貌美的女子，或俊秀动人的少年进府伊始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在眼中，又将那些人被送出府时哀怨的叹息听在心里，心中五味杂陈。他想爱一个人的心境，无论过去几时都难以改变，恍如本能。只是不可否认心却渐感荒凉与麻木。
    自从林纾死后，他便时常陷入同一个梦魇。他总是梦见自己抱着一根浮木在水波中漂浮沉沦不定，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胥探熙。费力地朝那人游去，然后将自己唯一的依托也给了他，那人却在转眼间神色冷漠地将自己推入水中。铺天盖地压抑的窒息袭来，他猛地惊醒，而后望着窗外朦胧夜色，许久都没有睡意。
    尽管多年来胥探熙都选择了回避方锦初的心意，两人便也彼此一直这么心照不宣的相处着，然而或许，命中注定他俩本该有一段纠缠。
    那是第二年春末，胥探熙于西山回府途中遭到伏击身受重伤。很长一段时间，皇帝遍请名医，然无人能改变胥探熙昏迷不醒的现状。后来月余过去，胥探熙辗转终于醒来，却神智痴傻。至此，廷尉府陷入了最焦灼的一段时间。
    所有混乱与之俱来，众人皆惶恐透着不安，后来细细想起，只有方锦初觉得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开怀的时光。胥探熙虽神志不清，错将他认作顾敏言，然寂静深夜相拥而眠，汲取着来自那人身上的体温，听着属于他平稳又绵长的呼吸，感觉是那样的踏实。
    他从来要的不多，也并不奢求胥探熙能给他太多，然而仅仅如此，也是求不得的苦楚。
    “莫管家，大人现在不愿见他人，由我端进去即可。”说着方锦初从眼前约莫三十而立的男人手中接过摆着几道精致菜肴的托盏，转身便准备进房，身后的男人却突然叫住了他。
    “方先生。”
    听闻声音回头，方锦初望过来的眼神透着些微探究的疑惑。对面的男人似乎欲言又止，丝毫不见平日管理府中大小事务时有条不紊的精明与干练。
    见状，方锦初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平静道：“莫管家有话请直言。”
    饶是清静无人的院落，男人依然上前了几步，使两人间的距离愈发的近，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此时神志不清，没有分辨事物的能力，方先生是聪慧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想必你也知道大人离康复之期已不远，还望先生···捏着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