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踏雪  第十五章·地牢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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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地牢
    “原以为你会念在昔日朝夕相处的情分上收留他一阵子,至少……至少等他身上的伤好了,在赶他走。可没想到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却容不得这么一个已废之人。”林芊咬出这句时,眼眶中噙着的泪簌簌流下,“你知道那年放花灯的时候,顾长殊说了什么吗?他说:‘他对我很好,也只对我一个人好。’我知道顾长殊喜欢的人是你。”因为他看你的眼神与我看他的是相同的,“可我不懂,你苏澄凭他喜欢你,就能这么对他了?”
    “原来他……”苏澄苦笑着拿起桌上的焚雪,站起身来,微微侧脸,“我去找他,我……我会护他。”
    大雨瓢泼洒满了整片即将步入沉睡的土地,夜还很深。
    千岛湖,长歌门。
    长歌门地牢所设之处十分隐蔽,就连苏澄也不知顾长殊所关押的地牢具体在什么位置。长歌门的院子多在千岛湖边倚山而建,除去漱心堂与周围几个院子建在水浅之处,就剩下微山书院和挽音阁这两个比较有可能是地牢所在之地。
    思来想去,求师傅告之地牢位置是决计不肯,苏澄只好去求先生。先生虽刻板保守,却比师傅通情理,他求得不过是再见顾长殊一面,先生应会答应。
    苏澄跪在先生门口直到夜深,碰上开门起夜的先生,告之原委后,先生也答应帮他去见一面地牢中的顾长殊,毕竟也曾经是自己喜欢的乖巧学生,如今落得这个地步,他也不愿见到。
    先生带着苏澄前往挽音阁后的地牢所在,两人同行之时,苏澄忍不住问先生:“先生,你相信小殊是那样的人么。”
    “相不相信,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可惜了这么聪颖的孩子,走什么路不好,偏偏选了邪道。”先生叹着气说着,也曾经是看苏澄与顾长殊两个人长大的,现下苏澄心里的苦他很清楚,他又怎么不想安稳度日呢,这世间总有那么多身不由己、事与愿违,闲云野鹤、白鹿青崖不过是偷的书中一时自在,人们所要面对的永远无法预料,也永远应对不完,想要清茶淡粥置身事外,可上天偏偏戏耍捉弄于你,好比苏澄现在这样,如果顾长殊没有再次出现,他或许会一直是长歌门的大师兄,不会陷入不仁不义进退两难的局面,可他还是出现了。
    如此一番话后,并行的师徒二人都缄默不言,穿过微山书院迂回盘桓的长廊,便可见挽音阁前逐渐枯朽的竹林,寻山间一隐蔽小路绕到挽音阁的后院。待先生确认师傅熟睡,这便寻着暗门来到长歌门地牢所在。
    暗门后连着数层台阶,台阶两侧布满青苔,随处可闻落水声。地牢所处的挽音阁本就是靠山而建,山中露水重,湿气大,地牢又面向山中深林,加之千岛湖一带本就多潮湿,地牢中滴滴答答的落水声实则不足为奇。
    先生守在暗门处等苏澄了,苏澄借着地牢窗口处透露的一点月色找到了顾长殊。
    顾长殊靠在墙头望着窗外的月亮,整个人一动也不动,身上的衣服残破了大半,勉强可将身子裹住,这天气本就阴冷,苏澄穿着秋衣的进了这地牢他的双腿就隐隐疼痛,更何况是顾长殊这样的,他只能抱住双腿蜷在一起,若不是眼睛中氤氲了一道光芒,别人看去这个人似乎已经死了。
    “我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等苏澄走近的时候,顾长殊轻声地开了口,声音很弱很小,恰好在阴冷狭小的地牢中够苏澄听见,苏澄心里清楚,让他说话,已经很为难了,虚弱的身体仿佛在顷刻之间就能崩塌,仅仅就是那日切磋时留下的伤口在这种环境下极易容易溃烂,更不必说手腕上那道。
    “小殊,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走的,我更不应该带你来这里,现在我带你走好不好……”苏澄跪在他的面前,失控地扶住额头,“你吃了这么多苦,可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更可笑的是,我还逼你说出来……”
    顾长殊伸过来一只手,苏澄以为他是要抽自己,索性闭上了眼睛。顾长殊轻轻笑了一声,那只手拨开苏澄额前的碎发,顺着脸颊划到了下巴。
    顾长殊坐起身,附到他耳边道:“怎么,以为我会打你啊……”
    苏澄微微睁开眼睛,挠挠头,嘿嘿地笑了笑,说道:“小殊怎么会打我呢。”
    顾长殊见他一如以前的死皮赖脸,而眼睛中的湿润带着笑意,这便笑道:“我是要打你,可我要你睁开眼睛。”
    苏澄一听顾长殊的语气,心一横,索性说道:“打吧打吧,我之前伤你的你爱怎么打我都行。”
    顾长殊微微一笑,眼睛里不知何时也被苏澄带的湿润了,他捧起苏澄的脸颊,轻轻的一个吻落在苏澄的唇上,呼吸从未有过的接近。
    顾长殊这个吻很浅却很长,浅到只是他的唇停在苏澄的唇上,长到时间停滞不前,所有时间定格在小时候苏澄无意亲了顾长殊的那刻,其实那个时候顾长殊也想无意亲一口苏澄,可他不能那么做,如今,所有的也都释怀了吧。世间最大不过生死,之前离死最近的那次他都挺过来了,现在,即便苏澄拒绝他,又能怎么样。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苏澄没有推开他,而是一直望着他,望得出了神。
    顾长殊狠狠一咬,顿时苏澄闷哼一声,嘴角愣是被顾长殊咬破了一道口子,苏澄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不停“嘶嘶”得抽气,一边也不敢喊疼。
    顾长殊舔去自己唇边沾的一点血色,往身后一倚,痴痴笑着骂他:“苏澄,你这个混蛋。”
    苏澄闻声抬头望着他,不知何时,顾长殊眼眶中的泪花抑制不住涌了出来,沾湿了睫毛,打湿了脸颊。
    他垂着的手上缠缠绕绕裹了好多层的布条凌乱的散着,大部分已被鲜血浸透,苏澄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一个浅浅的吻落在他手腕的伤处,轻柔而绵长。
    “这些伤怎么也好不了吧,我那日怎么就……”苏澄低声自责着,心里也十分难受。明明知道顾长殊的手能恢复到这样实属不易,却又揭开这道伤疤,对他来说是多残忍的事情。那时,在清绝影歌的状态下,苏澄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就好像自己在一个陌生的躯壳中只能看着却操控不了整个身体,这个躯壳将长歌门的琴音之术融于剑中,自己参悟不透其中真意,错伤了他,想来也是自己的过错。
    此时,一声轻轻的猫叫打乱了苏澄的思绪,地牢的小窗口上匍匐着一只乳白色的猫。身形瘦小的猫很快钻过窗上铁栏中狭小的缝隙,一个箭步跳到了顾长殊的身边,也不敢靠近他,仅仅就喵喵的叫着。
    顾长殊伸出手挠了挠小猫的身子,小猫在他温柔的抚弄下舒舒服服地打了个滚,这时,猫后腿上捆着的一条红绳映入了眼帘。这是顾长殊的猫。
    顾长殊在长歌门的时候就喜欢抱着路边捡到的野猫回来救治,都是一些流浪的野猫,没有可以回家的地方,也没有人会因为他们受伤而露出同情的眼光,那个时候顾长殊把他们抱起来,起初他们还会在顾长殊的怀中挣扎几下,等到顾长殊给他们清洗包扎好伤口,他们也就奶声奶气地“喵”着在顾长殊的怀中找一个舒服的位置睡下了。苏澄看得出顾长殊喜欢这些猫胜过自己,每个小猫的脚踝处都绑着一根红绳子,也就表明了这是他顾长殊的猫。小猫们都很喜欢这个温柔的新主人,直到那天顾长殊走了之后没有带走一只猫,留下的这只可能是顾长殊养过的最后一只了。
    小猫本来是舒舒服服地让顾长殊挠着痒痒,而顾长殊手上缠绕的绷带还印着血,它似乎是闻到了顾长殊手上的血腥味,微微抬起了头,望着顾长殊,软软的叫了一声,它一下子跳到了顾长殊的手臂上,用红红的小舌头舔着顾长殊手上的伤。
    “伤也都要结痂了……”顾长殊说了半句停了下来,又用手抚摸着小猫毛绒绒的额头。
    见到如此一幕,苏澄心中确实不忍,不知说什么是好。
    “我会救你的。”苏澄轻轻拥住了顾长殊。
    顾长殊靠在他的肩上低声笑了起来,与此同时,地牢的门口远远的传来了一声:“苏澄,你好大的胆子。”
    寥寥几声琴音带着纯正的长歌门内力向顾长殊袭去,顾长殊尚未来得及闪躲,被这不留余地的琴音划伤了脸颊,一时间血从脸上涌出,顾长殊伸手擦去脸颊上的血,冷声道:“苏澄,你过去吧。”
    “顾长殊,你诱我门下大弟子做出如此毁纲乱纪、罔顾人伦之事,真让人恶心!”师傅厉声喝道,任凭身后先生如何阻拦,他也是铁了心要取顾长殊的性命。
    “呵,我勾引他?苏澄,你听见没,他说我勾引你。”顾长殊起身拖着脚上扣着的沉重锁链往地牢门前一步步挪去,“我就是喜欢他犯得着你来说教我么?我顾长殊早就跟长歌门没有瓜葛了,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容不得外人置喙。”
    “竖子忤逆至此,吾代天而兴罚!”师傅话音刚落,一柄长剑便挽出剑花直逼顾长殊。
    此时顾长殊手上带伤,行动受限,根本无法应接,在他闭上眼之前,一道白色的影子飞快闪过他的眼前,剑花尽数投在它瘦小的身子上,顾长殊养的那只猫坠落前“喵!”了一声,那时血花溅在顾长殊的脸上,顾长殊的瞳孔霎时缩小。
    先生初闻猫叫声,吓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躲在师傅身后,颤声问道:“哪里来的猫……”
    “小殊……”苏澄揪了心跟顾长殊现下一样,他清楚顾长殊心里不好受,这比刚刚师傅那一剑刺在他身上还疼,至少伤口疼了过不了多久会愈合,而心里疼了,又要多久才能愈合呢。
    “呵……”顾长殊颤抖着深深吐出一口气,“天罚?那也轮不到你来伐我!”
    一道蓝色的剑光在身前炸开,苏澄的“焚雪”生生接下了师傅再次进攻的剑花,剑锋映着苏澄眉间的冷峻。
    师傅往后踉跄几步,稳住身形,怒道:“苏澄,你……好,好的很,我教你十几年在你眼里抵不过这么一个奸佞之徒,我……”
    先生连忙上前扶住了颤颤巍巍的师傅,向苏澄喝道:“苏澄,你过来,不要气你师傅了。”
    “我早就说过你应该过去……”顾长殊的冷笑在他身后想起,苏澄微微侧脸,余光中顾长殊单手抱住奄奄一息的小猫,温柔地给它梳理着毛发,他道:“不要让你师傅生气了,不值得。”
    苏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愕,他不知道顾长殊所说的不值得是因为谁而不值,可当他收起剑的时候,顾长殊抱着他的猫缩在地牢的角落了,气急的师傅一把揪过苏澄就往外面跑。
    苏澄被先生罚在诸贤殿思过,一思正邪不分黑白不明之过,二思数典忘祖不识礼义廉耻之过。
    诸贤殿在漱心堂的一侧,面朝漱心堂殿前巨大的花树,殿前有曲折迂回的小桥,可供三四人并行,大殿门朝东,正对着阳光,每逢春末之际,漱心堂前花树上总有千万花瓣洋洋洒洒飘过来,落在殿前迂回的石桥上。
    诸贤殿正中立着一块碑,碑上刻着刚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万世师表,一来是以此祭奠长歌门的诸位先贤,二来则是以此警戒长歌门弟子循礼守规,以先贤之礼规约束自己,从而形成长歌门特有的儒雅之风。如今苏澄就跪在这四个大字之下。
    苏澄思过这几日,先生曾来劝过一次,让他与师傅低个头认个错,这事情也就过去了,可偏偏先生说什么苏澄也不肯,一言不发的跪在诸贤殿的石碑前,关键是他一脸的难过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先生师傅处受了极大的委屈。
    说的也不错,苏澄心里是有委屈。一边是养育栽培自己的师傅先生,一边又是自己承诺会救他的挚交好友,他总不能看着师傅杀了顾长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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