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踏雪 第十章·不归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32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第十章·不归
原以为顾长殊走远了也不会离开长歌门,苏澄还盘算着去买坛酒再买些顾长殊最喜欢吃的米糕给他好好地赔个罪,打了几天的腹稿也没想出来他要说什么,正想着随便说些逗小殊开心就好的时候,却见小师弟从顾长殊房中出来。
这才知道,顾长殊走了,长歌门所有弟子都知道这个消息,偏偏他不知道,而且顾长殊已经走了五天了。
跑到长歌门门口时,大雪覆盖了整个千岛湖,千里之内望不到人烟。顾长殊走了,什么也不带可什么也不留,关于他的所有事情没有一个人提起,在苏澄看来整个长歌门里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来过一样,而他总觉得顾长殊会回来。
苏澄在门栏出等了三天,这三天之内他没有去任何地方,他怕顾长殊回来找他却找不到他了,等到第四天早上他才敢相信这个事实——小殊不会回来了。
可他又能去哪里呢?万花谷吗?还是……一个见不到自己的地方就好了。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气,这么大的雪,他穿那么单薄的衣服会不会觉得冷呢?他的伤口会疼吗?
脑海中又浮现起顾长殊离开时的背影,那么孤单而决绝的背影,而那天下午,顾长殊还给他捂着手,很温柔地给他的手哈着气。
苏澄从长歌门的大门口回来时似乎变了一个人,那个人一走似乎带走了苏澄所有的阳光与快乐,之后的苏澄去了从前的阳光与活泼,变得儒雅稳重,沉默寡言,虽然还是那个处理事情井井有条的苏澄,可他却再也不像原来那样,他开始变成顾长殊原来的那副模样。师傅与先生看在眼里,心里却心疼这个一向懂事的大弟子。苏澄的腿也从此落下病根,每到刮风下雨就会疼的不能自己。
顾长殊这一去就是五年,回来时已经变了模样。其实他们都变了,可苏澄越发的成熟稳重,淡定从容,而顾长殊却误入了歧途,变得面目全非。
往事如涟漪化成行,再次想起时,苏澄早就泪眼盈眶。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控制不住地落下,落在酒碗中击起一层层波纹,酒碗中的他还是那个最初的那个模样,坚持着自己心中的正道,做着不违背天地良心的事情,把长歌门所教授的大道发扬光大。
回忆是痛苦的,放下回忆却是苦上加苦,回忆里所有的喜悲明明历历在目却感觉不真实,这个人从一个陌生人变成一个自己所了解所熟知的人最后他却又变成一个陌生人,陌生到你完全不了解他,仿佛那个人只是在自己的回忆里留下个名字,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其余什么也没有给你留下。
回忆的波纹随着碗中的涟漪退去,碗中酒已凉,苏澄依然是他映在水中的那个模样。一碗饮罢时天已破晓,初生的霞光洒满整个千岛长歌,冥冥之中,苏澄又走到微山书院的后院。墙外那棵大树在书院的一次修葺时被移走了,如今他们再也不会翻墙头出去买酒了,如今他们也不会做在墙上聊天欣赏千岛湖夜晚的渔火了。
苏澄拆开冠上的木簪,放下头发来,指腹摩挲盘桓的地方原来刻着一个小小的“澄”字,如今却什么也没有了,原来都已经五年了,原来从前那个小殊再也不会回来了,剩下的只有一个他而已。
长歌门大弟子苏澄回长歌门之后宣布闭关三个月,门中事物皆交由师傅打理。这个消息一出来,首先议论纷纷的是江湖人士。有的说顾长殊本来就是恶人顾远之子,他父亲顾远早年间便已恶名满天下,虽为杀手,可从来只接自己想接的活,杀人的手法极其残忍,光是他杀完的人就能堆成一座山。顾长殊早年也在长歌门学艺,怕是两人再次相遇,苏澄这个长歌门大弟子也会败下阵来,毕竟顾长殊当年学艺时可是与苏澄实力相当的学生。
可有人却说顾长殊与苏澄少时都是形影不离的,更何况苏澄曾经也救过顾长殊一命,怎么也得看在当初的救命之恩。
这时旁边那个人却笑了,重复了这四个字“救命之恩”,也不想他顾长殊是什么人的儿子。
一时之间,酒馆中是炸开了锅,最后有人跳出来一锤定音,无论是支持苏澄的还是支持顾长殊的,压赌,赌他们两个多月后的较量谁输谁赢。
一谈到钱,那谁也不会与钱过不去。众人思量再三,纷纷把钱压在了顾长殊的身上。显然这位长歌门的大师兄虽然口碑不错,可一点儿也不让人看好。
就在所有人都给顾长殊押注的时候,一个带着面纱的紫衫男子压了一锭金子在苏澄的名字上,而他压下了赌注之后却走的匆匆,似乎没有把这个结局看在眼里一样。
众人笑他明摆着浪费钱,而只有他心里清楚,顾长殊的弱点苏澄一开始就知道了。
紫衫男子从人声鼎沸的酒馆出来,手上提着两坛桃花酿。风吹过他脸边的发,一朵画法复杂的彼岸花攀上他的眼角开的浓艳。
长歌门,挽音阁。
小师弟端着师傅先前嘱咐搬来的一摞书推开挽音阁后院的门,这时室内传出师兄与师傅的吵闹声。
“师傅,你让我怎么相信这个人会是小殊?!五年前他走了之后难道就再也没有回来?真的就如您所说的那样,回万花谷了?”苏澄连声质问,问得师傅默不作声,只是狠狠地捏着杯子。
过了半晌才听到师傅狠狠说道:“宋家八十六条人命是不争的事实,是你亲眼所见的。”
“可那根本就不像他,师傅,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五年前他走了之后整个长歌门都绝口不提顾长殊这个人,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苏澄问得十分无力,他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的静默会让顾长殊一走就是五年,而这五年里关于顾长殊的一切在他的生命里都被抹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师傅与先生在隐瞒着什么?到底顾长殊经历了什么?所有的问题在他的脑海中交织在一起,一个个疑团好像都指在顾长殊离开的那天,他没有追上去的那个时候。如果他追上去了,顾长殊是不是不会离开了?错的到底是顾长殊还是自己?
“那你是以为我们对你有所隐瞒了?”师傅不屑地看着此刻十分颓靡的苏澄,面露失望之色。
“没有,师傅与先生向来都为学生考虑,可学生还是想知道,学生不能也没有借口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用剑指着自己的挚友,学生做不到。”
先生听到苏澄话中的无奈与松动,不经叹了一声,心里想着毕竟是朝夕相处了六年的人,任谁都不会相信六年前的开始就是一个局,而苏澄就是那个深陷局中的人,可先生并不会告诉苏澄这些,告诉他他会更痛苦而已。
“既然你这么说,为师便告知你我所知道的一些吧。”先生喝了口茶,款款道来,“当年顾长殊初入长歌门时,我派人打听过他的身世。他的身世很简单也很清楚,他五岁那年投入‘活人不医’裴先生门下为徒,九岁那年因母亲姚氏病故出了万花谷,为其母打点后事,之后的事情就是你刚好出现救了流落在外的他了。至于他的父亲,为师也是在你十八岁那年才知道的。”
“学生曾听他提起过,父亲从未谋面。五年前其父顾远杀宋家家主宋寒并曝尸三月,此番恶行天地不容,可就因为他的父亲犯下了错,学生就要认为他也会是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恶人吗?”
“苏澄!怎么你亲眼所见的你都不信呢?邪道就是邪道,你身为长歌门的大弟子怎么就善恶不分是非不明呢?”
“学生敢问师傅,善恶正邪的界限在哪里?我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混账,你进长歌门的那天知不知道什么是正道?”师傅此刻心中怒火直烧,他一向所喜欢的大弟子竟然会为了一个魔头这般与他对峙。
“承天道,扬义气,琴心剑胆惩邪魔,不违本心,不伤人不害人……”
“所以对于这种邪魔妖道,你要做的就是止其行,戮其骨。你以为顾长殊进长歌门只是一场偶然么?你还记不记得你与他洪家寨剿匪的时候,他的那把匕首用的有多灵活,匕首杀人的手法就承自凌雪阁,凌雪阁在江湖中的名声你应该知道吧。为了钱财肆意谋财害命,而你的顾长殊就是凌雪阁的人,凌雪阁的彼岸花你应该在上次见顾长殊的时候就看见过了吧。”
“……见……过……”苏澄摇晃不定往后踉跄几步,那晚浴血而生的彼岸花,开在宋家的院子里,那么妖冶,那么刺目。可顾长殊九岁来长歌门的时候为什么会没有呢,如果顾长殊一开始就带着自己的预谋来长歌门,可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看出来一点点的端倪?
“顾长殊来长歌门的目的其实就在你身上,长歌门的绝技就是他的目标,可惜无论他再怎么聪明,长歌门的绝技也不会教到他的手上。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即便他的资质再比你聪颖,可他也不会是长歌门的大师兄。可惜,他就在他自己知道身份即将暴露,选择离开长歌门的时候,他也没能得手。像他这样的废棋,凌雪阁不会留着他的。”
“那他跟宋家又有什么过节?为何他的报仇目标不是凌雪阁阁主,而是宋瑶。”
“宋瑶的兄长当年被谁所杀,你还记得吧。”
怎么会不记得,就是顾远——顾长殊的父亲。当年是宋瑶拜托苏澄追寻杀手的消息的,苏澄也是动用了多年的人脉资源,最后是苏澄亲口告诉宋瑶“顾远”这两个字的,所以,宋瑶找顾长殊报仇理所应当,而顾长殊灭了宋家一门也是合情合理了。
师傅的话放在面前,昔日那个朝夕相伴一眼就能看穿的好友也摆在面前,该相信谁?
苏澄眼前一片混乱,一边是师傅声声严厉句句紧逼,一边是顾长殊杀人时的场景,而师傅话音刚落,他眼前的一幕却是他拿着“焚雪”从顾长殊身后一剑穿出,鲜血染红了剑刃,也刺痛了苏澄的双目,最后苏澄哽咽着说道:“师傅,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吧。”那个时候,他眼中的悲伤一如五年前顾长殊走后一样,破门而出的苏澄恍恍惚惚、跌跌撞撞。
小师弟转身望去的那刻,月光给他离开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凄怆的银色,那摸素白的衣袖在风中恍惚飘动,大师兄头上的发簪也散落下来,乌黑的长发肆意地散落。那只发簪是顾师兄给大师兄的,自他走后,这个发簪大师兄就一直戴着,可如今发簪掉了大师兄都没有察觉,转而又独自想到,一边是正道的戕伐,一边是曾经生死不离的好友,大师兄也是为难了。
小师弟进了静室,放下书本,向师傅问道:“师傅,师兄还好吗?”
师傅冷哼了一声,眼中尽是不屑:“还能怎么样,一个顾长殊就让他这样,身为长歌门的大弟子不明正道说出去也不怕给人看笑话。”
小师弟连声相劝:“师傅别生气,大师兄也有难处,让他这么短的时候去接受顾师兄的事情想必也不容易,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人。”
“是这么说没错。不过邪道本来就是正道所容不下的,顾长殊必须死,宋家那多是多口人长歌门必须要给他们交代,而没有人比苏澄更适合去解决这件事情了。”师傅提及曾经扬名于世的宋家,一夜之间所有痕迹都不复存在就感到心寒。所有人惨死于平沙落雁的控制之下,长歌门总该给个交代,而苏澄是唯一的目击者,加上长歌门与宋家的交情,这棘手的血案长歌门责无旁贷。不仅如此,苏澄也是这件事最终的处理人。
只是一边是正邪之道,善恶之分,一边是友谊与信任,孰轻孰重,只能希望苏澄能分清了。
入了深夜,小师弟敲开了苏澄的房门。苏澄去开门时,小师弟显得有些局促,唯唯诺诺,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就连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有什么事吗?”苏澄问道,先前的争执让苏澄略显疲惫,再加上几日之后便是约定之日,心中郁结迟迟解不开,整个人比三个月前消瘦了不少。
辗转反侧,几番思量后,小师弟下定决心将当年之事尽数相告。原来顾长殊离开长歌门之后,他并不是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