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踏雪  第三章·书院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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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书院
    顾长殊入长歌门的第三个月,先生开始教授弟子一些医术药理。几堂课讲下来,众弟子怨声载道,哀嚎遍野,便是像苏澄这般聪慧的,也要温习一边才能全部记住。那个月,只有顾长殊和苏澄两个人如同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
    第二天,门中众弟子的眼睛下面都不免黑了一圈,先生颇为赞许地表扬了众弟子勤勉的学习态度。到了先生提问的环节,众弟子都高高举起书本,遮住脸,生怕先生一个不小心看到自己会被点起来回答。
    “百会穴,百脉交汇之处,苏澄你来说说这个穴道的功能吧。”众弟子一听点的是他们无所不能的大师兄,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苏澄见先生难得点自己一回,起身时拍拍屁股,洋洋得意地朝顾长殊挑了一下眉,款款道来:“百会穴属督脉,该穴有开窍醒脑、回阳固脱之效,也可用于治疗头痛、目眩、耳鸣、中风、失语等病症。”
    先生一边听着他最爱的大弟子娓娓道来,丝毫无差,一边点点头向苏澄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苏澄说完理了理衣服坐下了,还不忘向顾长殊使个眼色,可顾长殊看都不想看他。
    先生随即又点了几个弟子起来回答,几个小师弟是小腿肚打着战也老老实实地站着,手心握紧了一把热汗,额前冒得却是冷汗,愣是这般也没有一个能全部答出来的,不是背了一半忘记了,要不就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的。先生摇摇头,严肃地摸了一把他的胡子道:“多花些工夫在课业上,不要整日想着跟你们大师兄出去玩。你们有他那么聪明么?!”
    此刻,苏澄在最后一排偷笑,借着前排被点起来的师弟宽阔的背遮挡,闲得无聊地向顾长殊投去一个纸团。正巧,那划过天际的小纸团被先生瞧见落在顾长殊的桌上,正在说教的先生哪里能容许他的课堂上这样放肆,气的他二话不说点了顾长殊起来。
    顾长殊睬也不睬满脸写着“我错了”的苏澄,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喊了一句:“先生。”
    先生谅他平时乖巧懂事,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方才,苏澄说到百会穴能治病,你且说说头痛与目眩如何解。”先生话音刚落,堂上大惊,一个个目瞪口呆,苏澄听罢也愣了一下,心想道:“这些先生还没讲过啊。这下完了,小殊一定又不会理我了。”
    正在苏澄满心思索下课怎么向顾长殊赔礼的工夫,众弟子只听顾长殊缓缓说道:“配脑空、天柱可疏散邪,主治头疼;配复溜、后溪,可滋阴潜阳、醒脑开窍,主治眩晕;配太冲、斗隆,可疏肝涤痰,开窍醒脑,可治疗中风。先生,我还要说么?”
    苏澄见先生眼中原有一份诧异,后来这几分的诧异全成为了十分的赞许,便松了一口气。先生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紧接着顾长殊将该穴道的具体位置以及如何针灸地讲了一遍,条理清楚,竟比先生的教科书上记录的还要详尽,先生褒奖地点点头,让他坐下。看得清清楚楚的是先生眼睛中那句没有说出的“孺子可教”,苏澄朝着端坐的顾长殊使了个颜色,可顾长殊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独自打开了苏澄给他丢来的纸团。
    皱巴巴的纸上画得是顾长殊撑着脑袋背着先生偷偷打盹的场景,顾长殊记不清什么时候给他见到了这一幕,苏澄竟然给他画下来了。暗自笑了笑苏澄拙劣的丹青技术,丹青学了个皮毛,把自己画得不人不鬼的,要说这幅画唯一能让他辨认出画得是自己的除了画的上角写着的“小殊上课偷偷睡觉图”,就只剩下那双眼睛了。顾长殊微微眯起的凤眼被他画得有种睥睨众生的感觉,大气的同时也平添了几分妖冶。
    顾长殊执笔给他写了个大大的评语,简简单单地两个字——无聊。写完揉成一团正大光明地给苏澄扔过去,这一扔不偏不倚砸在苏澄的脑门上。
    先生正讲到重点处,一抬眼正看到那个不明来历的纸团。这不,苏澄才打开纸团就被先生点了起来,被先生问得一脸茫然。苏澄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却听见顾长殊咳了一声站起来帮他解了围。
    自从那天之后,师弟们都带着崇拜与景仰的目光向顾长殊行礼打招呼,这就自动忽略了向他们挥着手笑得尴尬的苏澄大师兄了。
    是夜,苏澄与顾长殊两人并肩坐在微山书院后面的墙头上聊天。
    “小殊。”
    “恩?”
    “没想到你的医术药理学的这么好。”苏澄叉着腿侧脸凝视着顾长殊。
    没有人回答他,朦胧的月光照在顾长殊好看的侧脸上,小殊眸中映着千岛湖的渔景,那里有渔火,有微风,有禽鸟,有满山苍翠,也有湖水粼粼,却唯独少了一个自己。
    苏澄拍过发呆的顾长殊,道:“喂,看看我。”如偿所愿地得到小殊的注视,苏澄开心地揉了揉小殊的头发。
    “啊?你说什么……”缓过神的顾长殊呆呆地望向他。
    他捏了捏小殊的脸,不正经地调笑道:“我说啊……小殊真好看。”
    顾长殊拍开他的手,用了比以往大十倍的力气,可怜了苏澄白白净净的爪子上立马浮现了五道红痕,苏澄心疼地甩了甩手,委屈道:“小殊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顾长殊白了他一眼,说道:“无聊。”
    “就知道你会说这个~呐,你饿不饿?我从厨房偷来了米糕。想不想吃啊?”苏澄厚着脸皮自然而然地单手搭上了顾长殊的肩,一只手就从袖中掏出两块热乎乎米糕,在顾长殊面前得意地晃了晃,很满意地听到顾长殊吞口水的声音,顾长殊伸手想去拿,可苏澄愣是晃了又晃偏偏不肯给他。
    顾长殊收回了手,冷冷地凝视了他好一会儿,半天才憋出一句:“苏雨澄,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平时顾长殊对苏澄的称呼其实很简单,要不就是“喂”,要不就是直呼其名。头一次听他连姓带字一齐喊了,倒有几分不自然。挠挠耳背暗自想着:“咦,我真的有那么讨厌吗?”
    眼见小殊准备离开,苏澄“噌”地一下就跳下墙头去追,喊了一句:“别生气啊,我给你还不行嘛。”
    他们平日爬的墙在微山书院的正后方,墙下面是一堆假山石,其中有一块特别高。苏澄每次都仗着自己比小殊高一个头的优势轻松地就能窜上去,等他窜上去了往往都会习惯性地拉着顾长殊上来。若是只有顾长殊一个人,愣是与这片山石大眼瞪小眼也断别想上去。因此,无论是爬上还是爬下,苏澄都会走在顾长殊的前面,或者拉他的手或者扶着他。
    于是,这时的小殊显得几分犹豫,下不是,上不是,斟酌思量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横下决心跳下去,才闭眼却有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拉住了他的手,并轻声问道:“还要我拉你嘛?”顾长殊一睁眼,苏澄那张充满笑意的脸便占据了他的整个眼帘,顾长殊一狠心扶着他的手就往下面一跳,安全落地之后自然而然地翻脸不认人,气呼呼地转头就往卧室跑。
    苏澄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只好一路追一路喊着“小殊”。
    其实微山书院到平日起居的卧室不算远,唯一的缺憾就是这条路太过迂回辗转了些,而正是这点缺憾方便了先生喊众弟子上早课。苏澄这一路上大声嚷嚷引来的除了是池塘边几只乱叫的蟾蜍,就是半夜起夜的先生了。
    这会儿先生正睡眼惺忪,被苏澄这么一嚷嚷,睡意全无。定睛一看,顾长殊板着个脸在前面大步走着,苏澄一边嚷嚷一边在后面跟着,先生这便喊了一声:“孽徒,半夜不得大声喧哗。”才喊完,好像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时之间,长歌门灯火通明,估计是不知情的弟子们以为是先生来喊上早课了。
    先生尴尬地咳了一声,喊道:“睡觉。”这之后通明的灯火才陆陆续续熄灭,长歌门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当下先生不由得感慨了一下自己在门中树立起的威望,趁着皎洁的月色回了房。
    快到两个人卧室的门口,苏澄又喊了一声“小殊”,这回终于有了回应。
    顾长殊兀然冷着脸转过身,苏澄猝不及防差一点刹不住一脸栽在顾长殊身上。见状,顾长殊一脸嫌弃地推开离自己距离太近的苏澄,正声道:“苏雨澄,你烦不烦。”
    苏澄摸摸鼻子,从袖中取出工工整整包好的米糕,笑道:“好好好,我烦,那我把米糕放这里了。你赶紧吃啊,再凉就不好吃了。”这是他下午从厨房问小师弟要来的,他知道顾长殊喜欢这桂花米糕喜欢得紧,这才拼死拼活地跟小师弟磨破了嘴皮子要来了两块,可惜已经凉了。
    回应他的是顾长殊重重的关门声,苏澄放下米糕,悻悻离开。
    听着苏澄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顾长殊这才打开门,取过地上工工整整放着的糕,笑着哼了一声,嘀咕道:“你还,真讨厌。”
    那个夜晚,蝉鸣声声,庭树葱翠,腐草为萤,月色撩人,夤夜微冷,可掌心的糕却无比温热。
    后来再与顾长殊提起医术之事时,苏澄就没再与之逗笑。
    这么一来,顾长殊便尽数相告了。本是万花谷弟子的他离开师门之前就在谷中排行前列了,师承“活人不医”裴先生一脉,初入师门之时,顾长殊的年龄虽是师门中最小的,可几年的潜心攻读加上本就聪慧过人的天资,让他对所学医道颇有几分独到见解,深受师傅喜爱。
    问及初次相见时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时,顾长殊眸中有几分失神,半晌才惨淡说道:“有些事,生不由己。”
    忆起九岁那年因母亲病重之故出万花谷,尽力全力也不能救回母亲,葬了母亲之后被父亲的仇家盯上了,逃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说起从未谋面的父亲,顾长殊的记忆里没有一点关于他的印象,他总是听母亲说父亲的事情,说他行侠仗义,说他有胆识有抱负,母亲提起父亲时脸上总漾着微笑,即便是十年不见,她对他的感情却从来没有磨灭过。而顾长殊却恨他的父亲,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的模样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母亲临终时却丝毫没有收到他父亲的消息,哪怕是一封信也好,什么都没有,还害他被仇人盯上,死里逃生逃出了人家,自己却流落街头,天地为邻,无处可去。万花谷他是不可能回去了,不想连累曾经朝夕相伴的师兄弟们,所以他不会回去。
    故事说完,他的神色有些黯然,苏澄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双手,那双手很暖很热,相比之下他的手却比冰雪还要冷。
    苏澄装作漫不经心地拍拍他的后额,说道:“过去的事,不想提就就不提好了。”
    顾长殊凝视着苏澄的双眼,他虽然看上去漫不经心,可眼底的东西顾长殊看得一清二楚,这份感情,是感同身受。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如果我那天会连累你或者长歌门,我也会离开的。”话别说音刚落,顾长殊感觉到苏澄握住他的手更紧了,即便没有抬起头,他也能感觉到苏澄将他散落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一字一度说的诚恳:“你我之间,别说这个。”
    不过后面半句带着调笑的废话让他心中不知滋味,“若我当初嫌麻烦,捡你回来干嘛~不说了,想点开心的事情呗。先生那天追着我喊的那句话你还记不记得……”苏澄嘿嘿地笑着巴拉巴拉地又与他说起趣事。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老想着去逗笑他的小殊,在他的心里分享自己的快乐永远比快乐本身更有趣,而分享他积极的人生态度的那个人他认准了就是顾长殊了。事实也总是这样,只有在他的面前,顾长殊才会笑。
    顾长殊笑不出来,垂眼时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失神的眼睛,重提旧事之后虽然万分伤感,可他总是有几分释然,他轻声道:“总之,谢谢你。”终有一天,我也会想那个时候一样离开这里,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我会连累你。这一句,他咽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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