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潇洒人间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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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开国太祖说的好,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小狐狸没读过书,可是总算用实践检验了华筵之前的论断。天庭里本来就人口膨胀、就业率低,南梳这种没文凭没后台的新人想找个好的职位真不容易,折腾了大半个月才做了贪狼星的长随。这半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比如人间换了皇帝,连带着天上的星宿也有一番人事变动,比如西天如来掉了一串菩提子在人间,发起众筹要重新做一串,再比如嫦娥要跟后羿复婚,玉兔和吴刚成了钉子户死活不肯拆迁。在稽查神官记录天庭大小事件的手卷上最最末尾的一行,记录了一次打架斗殴:坐忘峰华筵与白虎星君因为一盘红烧鲲鱼刀剑相向,拘留教育五天,各自罚了六个月俸禄。这些南梳都没心思理会。南梳很忙。南梳日渐消瘦。南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贪狼星是北斗第一星,主杀伐和人际关系,每天要在各种神仙之间周旋不说,还要抽空看看人间的皇帝剿匪平乱的情况,要是不合他的意,南梳就要送信给紫微星君,警告这些凡人一下。南梳本事低微,贪狼当然不会只依靠这一个长随,星宿宫人才济济,是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混进来的,连根红苗正的神仙后裔都轮不上,南梳要不是长得赏心悦目,加上天生一种吃苦耐劳精神,也不容易被选上。可是人多的地方难免有是非,这年头神仙比人还势利,星宿宫里的人更是恨不得在七窍玲珑心上多挖几个眼。能跟着学本事认人的好差事当然轮不到南梳,他的本职工作概括起来就是八个字:端茶送水,擦汗捶腿。这种体力活对于一般神仙来讲当然不算什么的。可是如果是贪狼,就不一样了。这个上司是典型的处女座性格,看似冷酷,实则无比鸡婆。大到花园里的蚂蚁窝,小到窗帘上偶尔路过的青蝇,他都要指使南梳去把人家斩草除根。这种洁癖南梳可以理解,可是贪狼大人,跟禄存大人撞衫这种事您都要这么在意?你们北斗七星真的不是统一制服的嘛?埋怨归埋怨,南梳也只敢偶尔腹诽一下,该他干活的时候,就是贪狼要他去偷电母的乾元镜挂在房间里增加采光,那也是不能违抗的。有时候南梳在给贪狼擦洗盔甲的时候也会想起华筵最开始的警告:像他这种小妖怪来了天庭就是做炮灰的命。南梳现在知道那个带他签到的神仙大哥就是大名鼎鼎的华筵了,这个人在南梳很小的时候就被定了性,应该是个嘴巴比脸大、一说话双下巴就抖一抖的老头子,陡然见了真人,怎么也不能对上号。人家说以貌取人不好,南梳觉得自己这个毛病扳不回来了。
被想念的华筵在坐忘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在南冥天池那种吹口气都结霜的地方被拘留了五天,居然伤风了。摸摸肩膀,被白虎用尾巴扫了一下果然不是开玩笑的,里面的筋骨隐隐作痛。所以说,不能跟这种莽夫计较,开了灵智的老虎再怎么聪明还是只畜生,不能指望跟他掐架的时候知道分寸。华筵在贵妃椅上翻了个身,还是浑身酸痛,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去找神农拿点药。
华筵跟神农不熟,但是跟他手底下的一帮药童好得穿一条裤子,大小也是个关系户,看病从来不排队。甚而有时候煲汤炖肉少了点什么,就摸到药王殿去薅几把回来,反正都是好东西,延年益寿固本培元。华筵进药王殿从来不敲门,不,他进哪里都不敲门,一脚踹进去,脸上挂着“大爷需要人伺候”的傲娇神色。可是他今天来的不巧,神农居然在家。正主在,华筵就不敢撒野了,规规矩矩花了五个大子挂了专家号,坐等叫号。
南梳看见大殿里跟一帮仙姑仙婶闲磕牙的华筵,就觉得自己跟他一定是有缘。原本是替星宿宫请大夫的,璇玑做饭不长眼睛,四季豆没煮熟就敢端到桌子上,害得所有人都中了招,上吐下泻。南梳运气好,一大早去了银河拿贪狼换洗的衣服,得以幸免,这时被打发来药王殿叫急诊。华筵正给一只芍药仙看手相,拉着人家的手翻来覆去地摩挲:“你看看,这掌纹,平滑流畅,命里一定寻个好夫君。”芍药仙小脸通红,把手抽出来就跑了出去,冷不防撞上澄泥,连声道歉。
华筵只当做没看见澄泥,两条腿岔开跨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跟一位身怀六甲的仙姑谈育儿经。华筵生来就是个妇女之友,从产褥热一直说到婴儿咳奶,手舞足蹈的样子仿佛他自己生养过。南梳听见他们说的热闹,忍不住插一句道:“这么说,母亲怀孕的时候吃的东西真的会影响胎儿了?”华筵切了一声,拈起兰花指在他脑袋上点了一下:“那是当然了,小狐狸,你该不会怀上了吧?趁早叫神农给你看看。”南梳原本想问问自己身上的桃花酥味是不是遗传的,这样一来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神农闻声出来,他十分不待见华筵这种插科打诨的性子,倒是对安静老成的澄泥有几分知己的意思。澄泥见了神农,便说明来意。嫦娥要复婚,玉兔是不能养了,想转交给神农的女儿瑶姬,拜托澄泥探探口气。神农一听是女孩家的私事,不便多问,着人带了澄泥进去见瑶姬。华筵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从来不放弃任何诋毁澄泥的机会,见状就跟南梳咬耳朵:“这个人没安好心,他有前科的,我们去跟着他,别让他占了瑶姬公主的便宜。”南梳一颗八卦的心被他撩拨得坐立不安,向神农道:“我家星君近来有些容色憔悴,要向瑶姬公主借几盒蔷薇硝使使,不如跟澄泥大人一道吧。”神农点点头,下巴往华筵那里一抬:“轮到你了,哪里不舒服?”华筵连连跟南梳挤眼睛,那意思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他先去,自己随后就到。南梳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澄泥走了,他空有一颗八卦的心,可是不像华筵那样放下功名利禄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一意打探小道消息,万一要是真的窥见了什么豪门密辛,自己的狐狸脑袋就不保了。幸好这样的事情没发生。南梳平安归来,华筵刚刚贴上狗皮膏药,浑身舒坦,揽着南梳要他说说所见所闻好发表点评。
南梳叹了一口气,唉一声:“什么也没看见,他们就聊家常来着。”华筵嘿嘿一笑,在南梳柔软的发髻上搓了一搓:“臭小子,不懂了吧,这种事情,越是当着人,越是做的隐秘,也就越刺激。”南梳眼睛都亮了,缠着华筵要他指点。华筵让他把当时的场景描述一下。南梳看看左右无人,站起来指着桌子道:“这是桌子。你在这里,你是瑶姬殿下,我是澄泥大人。”华筵恩了一声,慵懒地支着上半身在桌子上,做了个照镜子的动作说:“澄泥大人有何贵干?”南梳也很入戏,端正了神色看了看华筵,说道:“不对,你应该装出很慌乱的样子,捂着桌子。”华筵说:“有人来拜访,怎么还要慌乱的捂着桌子?”南梳摇摇头:“我不知道。”华筵来劲了:“来来来,咱们继续。桌子上有什么?”南梳道:“有一封信,上面有字,不过我不认识。”华筵不奇怪,这个狐狸是彻底的文盲,他知道。他关心的是那封信。南梳歪着脑袋使劲回忆了一下,才慢吞吞说道:“我进去的时候,殿下那封信就在桌子上摊开的。后来澄泥大人说要借殿下的笔墨,也掏出一封信涂抹两下。”华筵追问道:“那他走得时候带走了几封信?”南梳伸出两个手指头在他面前晃晃。华筵一拍桌子:“这就对了!这个澄泥胆子也真大,勾搭到神农氏头上。”南梳还不明所以:“什么叫勾搭到神农氏头上?”华筵抱着他的腰连着他转了两个圈在南梳脸上香了一口菜解释说:“他们这是交换情书呢,有外人在场,瑶姬不敢光明正大的把信给澄泥,就找了个笔墨的借口让澄泥故意顺手牵羊呗。”南梳有点懂了,不过以他核桃大小的脑容量加上华筵耳濡目染来的天生第六感,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那怎么瑶姬公主一点开心的意思都没有呢?”华筵仿佛被雷神锤敲中了尾巴骨:“一点点都没有?”南梳用力点头,为发现了华筵的疏漏有点小得意。华筵捂住眼睛,在南梳背上拍拍:“小子,你大祸临头了。我也听到了,我也得倒霉。”华筵的情绪转换实在太快,南梳的反射弧打结了:“瑶姬殿下给你戴绿帽子了你要寻短见?”华筵一听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朽木不可雕,烂泥巴扶不上墙,这小家伙怎么不开窍呢?于是点拨道:“瑶姬殿下的信不是给澄泥的,是有人送给她的,她不想让人看见。”南梳急了:“那怎么办?澄泥拿错信了。”华筵暴跳如雷:“蠢货!澄泥早就算计好了!就是因为你在那里,澄泥算定了他拿走信瑶姬不敢开口要回来,才这么有恃无恐。”一边摸自己光滑的下巴,享受得好像那里有一部络腮胡子:“看来澄泥还知道是送信的人是谁,不然不会这么准就挑瑶姬没把信藏好的时候去拜访。”南梳仰着脸不耻上问:“当着殿下的面拿走信,就不怕殿下事后要回来么?”华筵冷笑一声:“就是要她亲眼看见把柄被人攥在手里才好摆布她。”南梳自幼离群索居,尽管被族人排挤,可是从未见识过人心险恶,他在精怪里面还算是有慧根的,到了天庭才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澄泥在他心目中向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物,南梳甚至因为他前世的悲惨经历很是同情他,谁知道这人不但工于心计而且还野心勃勃,勒索到神农氏头上。再看看华筵,这个人也不简单,看着没心没肺,关键时刻反应比谁都快,转念又庆幸自己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他,两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澄泥事后要绝后患也不至于坐以待毙。华筵在阴间呆了几百年,奈何桥上不知道看了多少孤魂野鬼、听了多少杀兄刃妻恩将仇报的事情,一肚子坏水平时都存着,轻易不让人知道。这叫什么?说他是韬光养晦,好像是抬举他了,说他是懦弱自保,好像跟他冲动的土匪性子不合。总之,这是个人精,大智若愚的人精。
什么叫祸不单行?华筵和南梳就是。两个人在这里嚼舌根,完全没注意这是在别人家的地盘。神农氏在后面已经听了很久了。华筵背对着他,全然不知,还在合计怎么脱身。南梳先是闻见一股药草的气息,再是看见一个花白的脑袋在华筵背后,脸上长满皱纹,不过神采矍铄。南梳要通风报信啊,平时千变万化的本事都使不出来了,一急眼把尾巴抽出来盖在脑袋上,小老头似的蹲在地上,两只手慢慢地扇着。华筵一看,乐了:“你什么时候跟太上老君学的太极拳?这个时候打拳也没用了,澄泥那人阴险着呢,你斗不过他。”南梳拼命摇头,头都不敢抬,还是一左一右扇着。华筵看了一会,问:“这是在赶蚊子?”南梳再也不觉得自己跟他有缘了,默契都岔到花果山去了。华筵抓耳挠腮:“扇扇子?打耳光?调戏小姑娘?”一连猜了几个,还是没中。忽然头上小灯泡亮起来:“是熬药对吧!”小狐狸热泪盈眶。不过晚了,人家神农发话了:“华筵上仙果然聪慧过人,不单探听别人闺中密事本事了得,猜谜语也是百发百中。”华筵觉得自己前年看的那处山头不错,是个长眠的好去处。神农氏在华筵背上轻轻按了一下:“鄙人的药膏还好用吧?”华筵听见一阵细微的骨头崩裂的声音。南梳早就吓得打回了原形,缩成一团在地上瑟瑟发抖,企图实行鸵狐政策。神农氏揪住它颈子笑道:“骨骼清奇。成了仙的雪狐皮毛最是鲜丽温暖,做枕衣想必是暖和的。”手里的雪团打了个颤。神农氏其实内心很郁闷,堂堂上古正神,宝贝女儿居然有事瞒着自己,还被人抓住了把柄。华筵这小子,本事不大,一双眼睛倒是毒辣,澄泥他也暗中注意很久了,此人是东海龙王的嫡系。那老东西近些年越来越不安分,这次派去祝寿的人回来禀报说老龙王居然跟天帝翻了脸,不肯把外甥女嫁给天帝做妾,还说什么自己当年镇守蚩尤有功,天帝不该打他东海的主意。这话是能当众抖出来的么?天庭与东海貌合神离,瑶姬在这种时候被人抓住了痛脚,真是叫人头疼,还好死不死被两个大嘴巴听了去,后患无穷啊。华筵看他脸色忽悲忽怒,最后两条眉毛高高吊起,心说这人动了杀机,偷偷摸了摸腰上的棠溪剑。这把剑是当年在地府的时候跟干将用一碗贵妃鸡才死皮赖脸换来的,在自己身边除了杀鸡宰牛切菜剁肉偶尔当成坐骑之外从来没有正经用过,现下感觉出了杀气,棠溪就有些蠢蠢欲动。华筵心说一不做二不休,你要杀人灭口,我难道就该任人宰割么?在他有生之年终于硬气了一次,长剑出鞘,照着神农面上一挥,周身十步内立时覆上一层严霜。神农只觉得脸上一凉,还没感觉出挂没挂彩,手上的狐狸南梳已经被人抢走了。可怜南梳,刚刚脱离险境,就被华筵挂在腰带上咻一声蹿出十万八千里。这次不比之前在斗篷里,他总算感受到华筵发飙时堪称爆表的时速,只觉得耳旁风声呼呼地灌进耳朵里。“华筵,咱们去哪?”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南梳在华筵的腰上打起了盹,鼻子吹了一个大大的泡泡。一股浊气扑面而来,南梳在梦里翻了个身。华筵捂住现在藏在胸口衣服里的小东西,感受微弱的体温,终于回答了刚才的问题:“人间。”
作者闲话:
呼,终于到了人间~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