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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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竹听着简虎的声音,那么雄浑,那么坚定的脆弱着,当自己的生死已经置之度外时,他更加想着的是简虎的伤心会让自己难受。
他多么想亲耳听到简虎对自己说一句,我爱你,哪怕这一生只听一次。
他多么想透过无线电波,告诉简虎,自己有多爱他,如果自己有幸能活上半百,也还有好几十年,可这些,都来不及说了。
“简虎,我”
那头的杂音,随着白竹没有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通讯彻底断了。
大家都知道,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而简虎依然拿着对讲,一遍,一遍,一遍喊着白竹的编号。
巍邢岚心里一阵凄凉,他不想再看着简虎这样,走过去试图拿过通讯设备:“简副团长……”简虎愣愣地站着,任巍邢岚掰开他的手拿下对讲,“副团长……”
简虎突然瘫软下来,巍邢岚赶紧扶住,但简虎立马甩开他,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像是具没有了心脏的尸体一般,漫无目的地向后退了几步,扶住墙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阵反胃,想吐,又吐不出来,巨大的悲怆压得他胸口生疼,疼得他无法忍受,化作撕心裂肺地一声咆哮。
“啊——”
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简虎有记忆以来,唯一一次流泪,一生的铮铮铁骨,也扛不住命运如此沉重的碾压所带来的打击,他不愿意相信,昨天还和自己说话的白竹,今天就已阴阳相隔,口袋里的钥匙,准备飞行结束就强行塞还给他,就像往常一样,白竹他一定会温柔地接过,对他笑笑,冰释前嫌。
他觉得自己好傻,觉得自己无用,觉得自己该替白竹去死,这世间没有了他,功名利禄,又有什么意义。
他为什么要让白竹觉得自己是不爱他的,为什么不在昨天告诉他,我简虎其实这辈子掏心掏肺地爱着的,只有你白竹一人。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简虎靠墙蹲着,默默地留着泪,巍邢岚上前想扶他起来,却被他拒绝了,他挣扎着以自己的力气站起来,没有看在场的所有人,晃晃悠悠地出了塔台。
巍邢岚也一样地魂不守舍,他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回到单位,消息早已传开,方仲天焦急地在门口盼着他,见到方仲天,巍邢岚有些忍不住了,抓起他的手跑回房间关上门,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泣不成声,方仲天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安慰着他:“没事儿,没事儿,我在呢。”
师里将白竹唯一的亲人,他的母亲董文娟从老家接了过来,她穿着朴素,有些瘦削,典型的农村妇女的样子,而上级也做好了一切准备,知道她是自己一个人辛辛苦苦把白竹拉扯大实属不易,只要她开口,什么条件都予以满足。
领导总以为农村来的妇女绝对会闹腾得鸡飞狗跳,然而并没有,董文娟从到了师里,只看见她在来之前早已哭肿的眼泡,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一干人等想扶着她走向灵堂,但她拒绝了,自己一人迈着有些沉重步伐走了进去。
见着遗像,以及空荡荡的灵柩,只摆着一套白竹生前穿的飞行服,董文娟还是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上前抚摸过自己儿子的衣服,叹了一口气,说:“这么挫骨扬灰,连遗体都见不到,我下去可怎么向白家祖宗交代……”
众人都陪着抹眼泪,他们宁愿看见董文娟能指着所有人大声斥责,然而她并没有,她只是默默地叹着气,抹掉眼泪。
“阿姨,您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只要能办到的,我们一定办。”师政委实在忍不住,上前扶住董文娟。
“人都没了,我也没多少时日了,提什么要求。”
“阿姨…您别这样说……”
“我一个农村老太婆,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我儿子做的是一件对的事,起码,他向我教他的那样,成了一个有用的人。”
“白竹是烈士,是全军学习的榜样。”
“这些头衔,人没了,都是空。”董文娟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就把我儿子这套衣服带走,留个念想吧。”
“阿姨,您来我们城市住吧,我们给您安置房子,养老送终。”
“不用了,我还是回老家住。”
“那我们在您老家给您安置房子。”
“我过惯了我的生活,要我住在我儿子用命换来的房子里,我住不起。”
“不是……”师政委也被董文娟噎得说不出话来,“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您先在这儿住下,一切再慢慢商量。”
简虎来到董文娟所住的房间,一进门,他就跪在她面前,董文娟有些惊讶,忙想上前扶起他:“你这是做什么啊孩子。”
“是我没能照顾好白竹,全是我的错,从今往后,您就是我妈,我替白竹养你一辈子。”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啊,你是…竹子的领导?”
简虎依然跪着不肯起来,低着头抹着眼泪:“我不仅是白竹的领导,白竹的战友,我还是他的爱人,不管您接不接受,答不答应,我要替白竹照顾好您,今后,您跟我住,我就是您亲儿子。我欠白竹的太多太多。”
“我虽然不懂你们年轻人的这些事,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是对竹子特别好的人,他牺牲不是你的错,你也没必要这样,有国家会养着我。”
“那不一样,我不能让您膝下无人,今后没有人养老送终,白竹没能来得及尽的孝,都有我来。”
“你先起来再说孩子。”
“您不答应我不起来。”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简虎抱住董文娟的膝盖,泣不成声。
简虎把婚给退了,付了首付的房子也转给了女方名下,自己花了高价托关系辗转好多道,从对方手上把曾经租给白竹住的家属区的房子买了下来,自己一个人搬了进去。董文娟硬是要回乡下老家去住,他答应她每年休假都去陪她,并且每月都把自己一半的工资汇给她。
闲来无事,巍邢岚独自转悠,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属区,他带着一丝伤感,去拜访简虎。
开门的瞬间,巍邢岚有些惊讶,短短几个月没有见,简虎看上去就像老了十岁,见是巍邢岚,简虎没有说什么,让他进来。
“听说你把这房子买下来了。”
“嗯。”
“我知道你舍不得白竹,但是你不应该太沉浸在悲伤里,白竹并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简虎坐在卧室的那张沙发上,点上一根烟,眼睛里的锐气早已不见:“他曾经说过,如果每天回到这个房间,都能看见我这么坐着,该多好。”简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现在我做到了,就等他回来了。”
巍邢岚不知该如何安慰,无奈地道别。
“巍邢岚。”简虎叫住了他,“好好珍惜,不要像我,失去了,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混蛋。”
“嗯。”
简虎望着窗外,那片盛夏枝繁叶茂的油绿,早已飘零成突兀的枝枝桠桠,萧瑟的严冬马上就要来临,而自己的心,早就随着白竹一同而去。
掐灭烟蒂,起身打开衣柜,白竹的所有被装都在里面,肩章上明晃晃的军衔,永远停在了中尉这个等级上。
简虎轻轻掸了掸军装上的灰尘,其实,也并没有灰尘,轻声地说:“我哪也不去了,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