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少容喃喃道：“段督军……段梦城。”
    程茂平哈哈一笑，“哦，你也听过我姨父的大名。”
    何少容有些犹豫，“嗯，我就是住在他家里。”
    “你怎么会住在我姨父家里，你不是说你住在你姨父——”程茂平当即止住了笑，他虽不爱读书，可脑子却灵光得很，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何少容，看何少容是个瘦瘦小小的人，毛栗子一般的圆脑袋，根本梳不成自己这样有型有款的分头来，一看就是穷苦出身，他于是很轻蔑地明白了过来，问道：“怪不得……我姨父有好几房小老婆，你小姨是哪一个啊？”
    何少容面上发红，因为他知道“小老婆”是什么意思。
    程茂平上去推了一把何少容的脑袋，“好家伙，你一个小妾的穷亲戚也敢管人叫姨父！真不要脸啊你。”
    何少容躲了躲，“我没有叫他姨父。”
    程茂平一把扯过何少容的书包就扔到了地上，揪着他的衣领子，“你刚才不就说你住在姨父家么？！”
    何少容有些害怕地看着高了自己一个头的程茂平，“我……我没有……”
    程茂平将何少容推搡到了地上，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就骑在何少容身上开始大打出手。
    不多会儿，何少容的哭喊声就引来走廊外路过的神父，在神父的解救下，何少容才免于鼻青脸肿的下场，不过他脸上还是被抓出了几道血痕子。
    何少容心里很委屈也很害怕，他躲在神父的身边，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去教室上课了。
    而程茂平犹如一个被占了便宜的黄花大闺女一般，几次要冲进神父的静闭室去为“姨父”讨说法！
    当天放学，何少容由修女带领着站在校门口等着陆姨娘房里的丫头来接自己回家，他望着校门口的铁皮车子，并不期待丫头的出现，相反，如果不是修女姑姑抓得紧，他甚至想逃回家去找妈妈和妹妹。
    校门口的学生越来越多，其中就有段正霖一个，他的身边有几个同龄的男学生，不过其中有一个却矮上一截，细看之下，竟是程茂平！程茂平原本只看着段正霖，但不多会儿，便瞄到了修女身边的何少容，他当即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表哥你看！”
    表哥者，便是段正霖。段正霖顺着程茂平所指看过去，只见何少容已吓得依偎在了修女的裙边，而脸上的血痕子则清晰可见。程茂平邀功似地看向段正霖，“表哥，我尽头揍了那小子。”
    段正霖扫了一眼，脸上露出无趣的神情，接着往前走去，程茂平冲何少容挥了挥拳头后，就又追上了段正霖。
    程茂平跟着段正霖上了段家的车，很快便扬长而去。
    车厢后车座上，程茂平滔滔不绝地和段正霖讲述今日自己的“壮举”，他末了又认真又不屑地问：“表哥，他有没有叫你表哥？！”
    段正霖正低头看一本厚厚的油画画册，显然是对程茂平方才所说充耳未闻。
    程茂平于是扫兴地闭了嘴，不过他心里还在想着哭喊弱小的何少容，摩拳擦掌地还想再揍他一顿。他又暗暗地瞄了一眼段正霖，知道自己的这位表哥个性冷淡，料想着不会和自己结伴去欺负何少容，于是干脆不再凑趣。
    二人一路无言，日暮时分，汽车平稳地驶入了法租界的程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