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登大宝 番外5、刘星熠——妒深情却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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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以为,刘星熠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族郡主,不仅仅因为她的生父是势力超然于世的靖西王,更因为她的母亲是同安大长公主,那个年轻时名动天下的皇族第一美人,这样出众的家世、这样高贵的出身,值得近乎大夏所有女子羡慕与仰佩。可星熠自己却清楚知道,那些满是艳慕甚至于嫉妒的笑脸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丑陋嘴脸。茶馆中、田野间、甚至于府邸的各个角落,那些女人在看不见的暗处指指点点,用最恶毒的言辞取笑鎏金铜镜中自己那张姿色平庸的脸,似乎这样尖酸刻薄的攻击,能够弥补一点点她们心中的不平衡。天之骄女又如何?郡主之尊又如何?不照样生了一张不讨人喜欢、平淡无奇的脸,连自己的父亲靖西王爷都不愿意多一眼?
就连晨起梳妆时,看着星熠长大的乳妈妈都会时不时长吁短叹,经常性地沉浸在对年轻时冶容姿鬓、芳香满路的同安大长公主的回忆当中。甚至于星熠自己,也会偶尔看着母亲风韵犹存的容颜愣愣发呆,好奇为何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自己却未能继承欧阳皇族美貌与风华的一星半点?
在天下人的眼中,宫城华美,皇族高贵,而体内流淌着最尊贵血液的那群人,就理应集天地之灵气,钟灵毓秀,成为所有美丽的代名词,更别说她那少年时绝美倾国的母亲,灿若春华艳若桃李,美丽到连整个大夏王朝都忍不住为之倾倒。龙生龙,凤生凤,庄严宝庙中的神像尚需金玉装裹,更何况她堂堂尊贵郡主,如何能生就一副过于普通的相貌?
这样的困扰伴随着星熠度过了她的少女时代,她曾在一段时间内将父亲的忽视、仆从的阳奉阴违甚至于母亲过于严格的教诲等种种不如意全部归咎于自己平淡无味的长相。日日月月、年年岁岁,变美的渴望渐渐膨胀到近似心魔,为了体态纤细,她可以做到十五天不食饭菜只饮清水,任由自己饿到满眼金星根本挪不动一步;为了皮肤白皙,即使是被刺鼻的腥味熏到呕吐到天昏地暗,她也要不顾骄奢之名每日早晚地将自己浸到一桶满是腥膻味道的羊奶之中;为了培养气度神韵,她拼了命地读书拼了命地学习各种才艺,哪怕雪峰皑皑、牧地辽阔,再美的景色面前她也会将自己牢牢钉在椅子之上,任由窗外云朵一样的绵羊漂浮在碧绿的草坡之上,脊背上驼起了宁静的斗转星移、日升月落,她一直在想,先天不足没关系啊,但我可以后天努力。
可后来她渐渐明白,对于男人来说,最重要的永远只有一张美丽的皮。美人可以生得丰腴,那叫侍儿扶起娇无力;美人可以没有白皙的肌肤,却依旧能拥有黑玫瑰的俏雅称号;美人可以胸无点墨,却依然有男人愿意为之前赴后继趋之若鹜。而自己视若珍宝的家世、才华、性情这些,对于一位美人来说,不过只是锦上之花而已。
所以她在漫长的成长过程当中学会了像白天鹅一样昂首挺胸,用骄傲庄矜的目光毫不相让地直视那些满是恶意揣测的目光,可她始终都不曾明白,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再努力,也改变不了。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闺阁受教时她最常听到的就是陈皇后的故事。母亲说起这些故事时总是眸光深沉,眼底胶凝着她看不懂的渴盼,她不明白母亲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对无上尊位的渴望,还是希望亲生女儿能够毫无掣肘地尊贵而又自由地活下去的期盼?她看不懂,猜不透,就只好按照母亲的意愿,努力将自己活成端庄大气,可堪皇后之位的女子。
可终她一生,却始终没能等来自己的刘彻。九子夺嫡时局势混乱,母亲不着声色的按兵不动,为她们母女争取到了足够的观察时间。当新帝登基,天下更主的时候,她紧紧握着那块千里迢迢送到吐蕃的羊脂玉佩,一面想象着陌生天子的容颜,一面看着母亲一笔笔写好送还圣京的信函。白玉替金屋,她想,这应该是一个好兆头吧。
可是她错了。或者说,她的母亲错了。她的外祖母沉沉浮浮,历经三朝,平生唯愿大夏社稷安平,如何能容得她们母女二人扰乱后宫纲常?更别提高云扶,远非一位称职的皇后那么简单,她不仅育有皇长子,更赢得了九五至尊发自内心的尊敬,嫡子爱宠,帝后情深,那是大夏所有女子都羡慕的和谐佳话。
初入宫时,她帮着外祖母对付寿康宫的母后皇太后。当崔家姐妹在自己面前节节败退时,她不是不骄傲的。崔蓁蓁貌美,崔茕茕更是万里挑一的人间绝色,可那又如何?不照样被君王说禁足就禁足,说冷落就冷落,一点体面都留不住?至少她,在数次平衡之策之后,得到了相对尊崇的位份。
可那时,她却渐渐开始心灰意冷。崔太后放权、外祖母隐退,皇族与外戚的矛盾趋于调和,作为皇族嫔妃代表的自己骤然失去作用,在母亲一日复一日的训导中看着自己登临凤位的梦一点点破碎。无极城大而空旷,再明朗的日光洒下来,都只剩下微微的凉意,好像所有的温暖,都被朱红色的高墙过滤掉了一般。终于,自小唯己独尊的她,也开始收敛了深入骨血的骄傲,开始慢慢地学着揣测琢磨当今圣上的喜好,想要在漫漫的凄清长夜中,为自己争取到为数不多的体温和暖意。
可还没等她成功地成为一名温婉可人的女子,却已被童楚晏的一巴掌毁去容貌,成为了无极城的笑话。多少个日日夜夜,她绝望地跪在翊坤宫华丽冰冷的金砖地上,宫人们惊慌失措却又不敢靠近,所有能反光的物什都被砸得稀碎,她看着四周四散的尖锐碎块,对着被割裂成好多面的狰狞容颜疯狂大笑。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可怜的赌徒,输光了所有筹码,家徒四壁,明明知道不可能再次翻盘,却依旧血红了双眼,只盼着自己的孤注一掷能够创造奇迹。
那么多美貌的女子,老天为何不夺去她们的容貌?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尖锐的咒骂、恶毒的诅咒,昏暗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和她的翊坤宫渐渐被封入尘埃,成为无极城人人谈而变色的存在。吃穿用度更胜往昔,荣华富贵一如从前,可除却做戏的时候,那位眼光潋滟的多情君王却极少出现在自己面前,住在咫尺之遥的母亲亦是如此,更别提高高在上的外祖母,成日里苦心念佛,却不肯分出一丝一毫的怜惜目光,给她这个苦命的外孙女。
她开始冷笑,最后却禁不住哽咽起来,远远听着好似一头受了伤的小兽。咸咸的眼泪滑过左脸的伤痕带来微微的刺痛,泪眼朦胧间她终于承认,原来刘星熠,也会成为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弃子。
她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发呆,去回忆,她开始怀念起高原稀薄冰冷的空气、纯净盈蓝的天空和棉团似白皙柔软的羊群,她想起了幼小时父亲抱着自己温柔哼唱的歌谣,想起了那张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上浮现出的发自肺腑的微笑。她终于明白过去自己的愚蠢,父亲不是不爱她,而是不敢爱她。他害怕在那张与他相似的脸庞之下,找到和他妻子如出一辙的对权力的疯狂渴望,近乎颤栗的恐惧,将他对自己女儿的爱消磨殆尽。父亲选择了袖手旁观,冷眼看着母亲将自己的人生掌握在手,随意捏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无人问津的境遇下,一点点的问候都会成为值得牢牢铭记的雪中送炭,所以星熠格外感念悠然时不时的探望。虽然她曾多次试图挑起过悠然与云扶之间的敌意,但却很少会嫉妒这个笑容明艳的突厥公主。不仅仅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异族血脉注定了悠然行之不远的道路,更是因为那个张扬爽朗的女子,有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刻骨骄傲。
她觉得她们是同类,出身高贵却又都有着不圆满的阴影,她相貌平庸,她出身异族,她尊贵却寂寂无宠,她被陷害所以失意落寞,惺惺相惜让她不自主地向悠然靠拢,好似漫天雪地中的疲劳行人下意识地靠近火源一般。可她发现自己渐渐压抑不住,脑海中疯狂膨胀的某些念头,那些念头中有摧毁、有复仇、有愤恨,还有一丝她不敢面对的陌生的期待。
那就一起毁灭吧。她绝望地想道,我刘星熠得不到的,失去的,旁人谁也别想拥有!
可当她跪在鸣凤殿直面盛怒的高云扬时,当少年将军凛冽的杀气割断她的发丝时,当闪着寒光的剑峰抹过她的脖颈时,她却破天荒地觉得讽刺。
刘星熠终于明白,她这一辈子,再无可能比过高云扶。至少,她没有一位不计结果,只在意她的喜怒哀乐的亲人。
慎思贵妃刘氏,名星熠,本为福康郡主,父废靖西王,母同安大长公主也。元熙元年三月,册宸贵嫔。累晋至良妃。三年一月,伤重而薨,年十九。三月,追谥慎思贵妃,入葬坤陵妃园寝。无子。
《夏史•嫔妃列传•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