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鞋声叭嗒嗒嗒过去。
    孔铭皱皱眉。
    拖鞋声又叭嗒嗒嗒过来。
    孔铭拢了拢耳机。
    拖鞋声——“垃圾徐苍耳，”男人头也不回，寒气逼人，“滚出去。”
    徐仓刚要抬步，孔铭又阴森森道：“再发出声音。”
    徐仓嘴里叼着根牙刷，满嘴泡沫挪动到厕所：“喔喔喔喔喔。”
    过了一会儿，徐仓探出脑袋：“老大，我还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
    伏天，孔铭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地站在练车场地外的树影下。
    某教练要带科二，期间需要人来顶替教新一批学生，徐仓刚刚私自报名通过了就撞上了面试，这时候放教练鸽子也来不及了，于是给教练打了个电话，把孔铭给推荐了过去。
    徐仓：“哎对对对，他开得特溜，经验足，会漂移。”
    徐仓：“哎呀我跟你说，叔，我这兄弟未成年就会开车了……不不四个轮子的不是自行车……这他联系方式，到时候身份证会带过去。”
    徐仓：“哎成成成，他后天就来啊。”
    挂断。
    孔铭抱臂倚在桌上。
    徐仓亮出大白牙：“老大，你到时候坐旁边指导指导就成，车里有空调绝对不热！你现在不缺钱得紧吗，两天五百诶，蛮不错了。”
    孔铭皱眉。
    两天五百倒不算抠。但远远不够。
    徐仓：“那也比你哪儿都不去强啊，好歹那两天出去溜达一圈就可以拿五百嘛。”
    听听也有道理。
    孔铭在练车场外等了一会儿，一个发福的中年人下了一辆正在练习的教练车，小跑过来。教练的发型十分有特色，脑门四周头发围了个圈，中间空出一片荒地，如同鸟巢。他跑来时，头发似乎摇摇欲坠。他说：“小伙子，孔铭吧？”
    孔铭点了下头，伸出手。
    教练愣了一下，手握上去：“……幸会。浙GDB414，我车，手动档的，五个学生，让他们四个人挤后头你坐副驾驶就成。没问题吧？别让他们开外头马路上去。”
    孔铭道：“S形，直线，侧方位停车，倒车入库，上坡。五种。”
    教练看起来有点急：“对对，你先去吧，有事打我电话，我先去场考那里了。”
    教练扬尘而去。
    414车安安静静停在原地。孔铭看了看刺眼的阳光，微微阖眼，手插在裤袋里就往车走去。
    等快要走到时，后座车窗瞬间摇下来，一个二十出头样子的马尾女生拉下墨镜，十分惊诧的表情，瞪了一会儿，立马转头跟车里人说：“年轻的，帅哥！”
    车内一阵骚动，车都晃了起来，悠悠地往前移动。
    孔铭：“刹车！”他立马拉开门，看见驾驶座上是个白白嫩嫩的男生，笑嘻嘻道歉：“抱歉抱歉，你长得帅呀哥们……”
    男生耳尖都泛着红色。
    后座一个大叔道：“年轻人做事要稳当点哇。”大叔看看孔铭，“我放歌了啊。”
    孔铭看着那个清秀的男生一会儿，半晌带着一身冷气坐进了副驾驶。
    后座的马尾女生凑上来问：“帅哥你弯吗？怎么戴左耳钉？好看诶……”
    孔铭摸了摸右耳，手一顿，懒得回答，只随意“嗯”了一声。
    马尾女生一脸惊讶，继续问：“你读大学吗？你跟鸟巢是什么关系啊？他知道你弯吗？”
    后座还有个一身运动装的男生，刚才一直在玩手游，现在插了句嘴：“鸟巢是我们教练。”
    孔铭：“舅侄。”
    举车震惊。马尾女生身边那个学生头的女生拽了拽她的袖子，马尾女生立即道：“你别介意啊，我们……对你舅舅没什么恶意，他也挺帅，就是大家喊个爱称嘛。”
    爱称。众人宛若吃了隔夜馊饭。
    大叔此时已经哗啦开了他那智能手机，边找歌边说：“弯是啥？”
    运动装男生：“就是我喜欢前面这个夭寿驾驶员，这种。”
    大叔目瞪口呆：“啊？”他手一抖，幽幽的歌声就传了出来：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一车寂静。
    半晌，大叔十分艰难道：“也好，也好。”
    孔铭道：“挂挡，到S形曲线行驶那里。什么名字？”
    驾驶员男生：“喔。啊？”
    驾驶员男生：“乔蓝天。教练你叫什么名字啊？”
    孔铭：“乔蓝天，撞前面那车。”
    乔蓝天大惊失色：“啥玩意儿？”
    孔铭一踩副驾驶的刹车，整辆车噗地熄了火。
    孔铭：“那你踩什么油门？”
    孔铭：“垃圾。”
    全车人：“……”
    孔铭：“启动。”
    乔蓝天紧张地发起来，脚在油门上小心翼翼地松动，过了好半天车才颤悠悠地往前了一点点。
    孔铭：“乔蓝天，在这面镜子里看到那个点没？打两圈半方向盘。”
    孔铭：“两圈半。”
    孔铭：“两圈半！”
    车直接压线开到了另一辆车屁股后面，差一点点撞上。
    大叔惊心动魄地拍胸口：“吓死老子了！”
    运动装男生在这种颠簸之下实在是没法看手机，就两手挂到驾驶位上去，按住乔蓝天的肩膀：“你别紧张嘛。”
    乔蓝天笑道：“没紧张没紧张，人生自古谁无死。教练，教练？你还没说你什么名字啊。”
    孔铭看了眼那手，马上就别开了视线，继而道：“手放下去。”
    运动装男生缩了缩手：“大哥，你这样说蓝天他很容易紧张的。”
    乔蓝天在前面说道：“没事，我刚开始开本来就手生，亚宸你把我手机音乐关掉吧，这音乐这时候听着怪瘆人的。”
    大叔说：“喔，我的手机。”
    乔蓝天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们准备好了吗，我要发车了。”
    ***
    车直接无视了S形两道的白线，势如破竹般霸道地从中间直线开过，直接开到了第一辆车前面，面临着一个下坡。
    孔铭：“下去。”
    乔蓝天额头被前边的太阳晒得发红，有汗顺着额侧往下滑：“好嘞。等等，怎么开？”
    孔铭伸手将他前面的遮阳板给盖下，坐了回去，才道：“踩着点刹车，方向盘摆正，控制着点速度，正常下去。”
    乔蓝天：“好。”
    后面的车按了下喇叭，横扫全场又插队的414车终于稳当当下了坡。
    孔铭看了眼车前面的标杆，道：“前面拐角处，标杆与白线持平时，向右打死，再立马打回摆正状态。”
    乔蓝天明显还没从下坡处回过神来，咽了口口水：“什么时候立马打回来？”
    孔铭顿了顿，叹口气：“先开。”
    开了一小段路，大叔忽然道：“打！”
    乔蓝天条件反射向右打死，车轰隆隆开进倒车入库的场地里去。
    大叔：“打得好！”凑到运动装男生身旁道，“你看看这局，这种烂牌都叫庄，对面的是个傻子吧。”
    乔蓝天：“……”
    孔铭：“倒车。”
    乔蓝天：“……还不会。”
    孔铭：“档挂到这里，按下。先等后面那辆车过去。”
    大叔：“哇！又是烂牌！”
    孔铭：“别叫。”
    大叔：“这局我不会叫了，烂牌叫不了庄。”
    学生头女生又拽拽大叔，一根手指立在嘴前暗示安静。
    大叔：“……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继续继续。”
    日上中天，阳光越来越毒。
    乔蓝天开到近上坡那里就找了个地儿停下了。
    孔铭看向他。
    乔蓝天脸色有点发青，唇红齿白的一小子此刻面容十分萎顿：“我吧……有点难受，先换个人可以吗？亚宸你来要不？”
    运动装的楼亚宸：“不。”
    孔铭：“挂空档。下车。”
    楼亚宸：“不！还没轮到我！”
    乔蓝天得了特赦，心里舒坦了许多，刚走下车，发现孔铭也下了副驾驶。
    乔蓝天：？？？……(￣。￣)……TAT。
    孔铭：“放松。”
    他一只手架着乔蓝天肩膀，一手按在他背上。
    孔铭：“放松，不然抓不起来。”
    抓筋完，浑身通畅。乔蓝天打开后座的门，孔铭一把拎住他后颈：“你继续开。”
    后座的人集体松了一口气。
    但孔铭没有进副驾驶，而是冷飕飕地看了大家一眼，说：“待着。”
    五人齐点头，目送他走出训练场。
    “老阎王走了来了尊小阎王呀。”大叔感慨道，“我偷偷摸摸玩都输了四把了。年轻人，你还行不行呀？”
    乔蓝天心有戚戚：“他走了我就好多了。”
    马尾女生道：“可惜我没带药……西瓜你有带吗？”
    西瓜担忧道：“我刚看了包，没有带……今天太粗心了。蓝天，你现在可以多喝点水。”
    乔蓝天一怔，点点头：“也是，亚宸。”
    楼亚宸把包递了过去：“你小子多顶一会儿，他娘的我看见他我就有点膈应。”
    乔蓝天喝了口水道：“我都怂了一圈了。原来你也怂啊！”
    楼亚宸：“怂什么怂，你怂我不怂，我膈应。”
    马尾女孩：“啧，没那么严重吧，耐不住他颜好，天哪我在他身后看后脑勺都要窒息了！……咳也没那么夸张，就是挺养眼的。他还替你开了挡板呢，挺细心一人呀。还高，有一米八五吧？喔帅死了了呃呃呃~~~”
    大家被那个颤抖的尾音给抖到了。
    楼亚宸：“他不说他弯的？”
    马尾女孩瞬间耷拉下来：“唉。”
    孔铭一身黑衣出现在了视野。
    大叔：“小阎王。”
    孔铭坐进了副驾驶，递过来两盒藿香正气水。抽了一瓶给乔蓝天，剩下的都放在了后座。
    “后座的人别喝多。两瓶算酒驾。”
    马尾女孩又凑过来：“你叫什么名字呀？”
    孔铭：“诸葛亮。”
    孔铭：“数量的量。”
    马尾女孩：“……你真的好神啊！”
    ***
    又开了半圈。换人。逆时针轮，轮到马尾女孩儿了。大家都是第一天学，她跃跃欲试，结果开得比乔蓝天好很多。开了一圈她已经掌握了超车技能，并多次付诸实践。
    孔铭：“下一个。”
    没有得到预期表扬的马尾女孩沮丧地被换下。学生头女生坐到了正驾驶，系好了安全带，好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孔铭看了看她，发现她正踌躇不定。
    “怎么了？”
    学生头女孩似是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请问你在哪儿读大学？”
    孔铭看着她道：“北京。”
    学生头女孩似是有点兴奋，立马发动了车，说：“我们几个都是二中的应届毕业生！”
    整个过程孔铭都不需要指导。后座的三位男士惊叹道：哇。
    来学啥呀！
    马尾女孩儿笑眯眯道：“我家西瓜一直都是大学霸。”
    乔蓝天：“理科实验班的华九添，久仰大名！”
    楼亚宸：“花言巧语。”
    华九添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下了车讷讷道：“潘潘！……大叔你来吧。”
    大叔感慨道：“二中好，二中好，唉，小年轻呀。”
    潘楚耸耸肩：“你们文科班男生说话都有底气点，文绉绉的。”
    楼亚宸：“装的。”
    大叔一屁股坐到驾驶位上就开始发车。
    孔铭：“安全带。”
    大叔装备齐全后边开车边说道：“咱们吃饭吧，你看卖盒饭的都来了。咱们早上六点订得早，送得早。我订的鱼香肉丝面。”
    乔蓝天问：“他们只送订了的？”
    大叔：“不呀，还有别的，就可能口味不合。”
    乔蓝天点点头。
    楼亚宸问道：“您咋知道？”
    大叔：“喔。我挂过一次科二。”
    提起了伤心事，大叔似乎郁郁寡欢，惆怅了许多。楼亚宸为自己的不周而心生些微愧疚时，大叔把车开到盒饭摊子旁边迅速下车，拿过面就开始扒拉着吃，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众人：……
    大叔：“来呀，哎呀！快呀！等会儿别的车来了你就算订了也要被人拿走了！”
    大家麻利地下车，拿过自己订的主食。孔铭皱着眉，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一盒盒摆开的盒饭。品种很多，有饭有面有番薯，居然还有芙蓉烩蔬汤！孔铭拿了盒黑胡椒意面和芙蓉汤，付了钱就站在阴影下，把塑料盒子搁着，慢条斯理地开始吃中饭。
    大叔嗝了一声：“年轻人啊，咋生活质量这么高呢。”
    ***
    过会儿人多了起来，早一批吃完的人已经重新钻进车里开始练了。
    训练场非常空旷，楼亚宸去了趟厕所，回来时发现乔蓝天又坐在了正驾驶上。
    孔铭：“你俩顺序换一下，现在场地空出来，他车技太差。下一场你开两轮。”
    楼亚宸嘲笑地看着乔蓝天，开了后座门玩起了手机。
    又是S形。乔蓝天深呼吸了一次，转头看见孔铭耐人寻味的眼神。
    孔铭：“加油。”
    乔蓝天备受鼓舞：“好！”
    孔铭面无表情：“加油。”
    乔蓝天：“谢谢！我会的！”
    “垃圾，”孔铭面无表情，“我让你加油门。蜗牛超车了看到没有？”
    后座的人都笑出了声。乔蓝天尴尬地加了速。
    孔铭冷冷道：“记得这是S形。再开成直线你就滚下车吧，喽啰。”
    乔蓝天亚历山大：“……明白！”
    孔铭看了看他的耳尖。那里的红色似乎一直都没消退。顺着下颚看到脖颈，是一截带着薄汗的白。
    他若有所思地移回视线。
    ***
    练了一下午，四点多大家就和代教练要说再见了。潘楚问道：“你电话号码给我个不？”
    孔铭：“158********。”
    潘楚新建了个联系人：“杭州的呀？”
    孔铭：“嗯。”
    潘楚：“咋跟教练的这么像呢……好像就差了一个数字。你明天来不来？”
    孔铭：“不来。”
    潘楚：“那我加你QQ吧？”
    孔铭转头看向她：“我是个Gay。”
    潘楚笑盈盈地抬起了手，手上是同款的另一枚蓝色耳钉：“你的座位下捡的。你到底有几句话是真的？”
    孔铭微微笑了一下，嘴角又是轻蔑又是不可一世：“没有一句。”
    潘楚一梗，叹气道：“哎呀哎呀，好啦，不追问你了。”
    孔铭回身到车内去拿瓶正气水，潘楚又在身后道：“你在北京哪所学校读大学呀？”
    孔铭：“北大。”
    潘楚丧气道：“能不能来句真的呀，我真想跟你交朋友的！”
    孔铭拿出了正气水，递给她一瓶：“你已经中暑了。姑娘，话不要太多。”
    “少年人，对女孩子说话要温和一点嘛，你这性格跟女生谈不了的。”大叔站在树荫下拿着把竹扇一摇一晃指点江山。
    潘楚对大叔喊了一句：“大叔！我不是说了嘛，他是同性恋！”
    大叔：“行行行同性恋，唉，两个少年人谈个恋爱谈成这个鬼样子。”
    大叔旁边别的大叔与大妈：“……同性恋？”
    大叔：“孩子们闹着玩的。那个女孩子在追那个男孩子的。”
    大妈：“成了？”
    大叔：“没吧，不太可能，那个小阎王不开窍。”
    ***
    乔蓝天在等楼亚宸整理包，他们晚上本来要去紫金港再打场球，楼亚宸队服都带出来了。结果乔蓝天被撵着练了一天车，腰酸背痛，估计只能摸摸篮球场下加油。
    孔铭走过来，报了串数字，然后说：“打过来。”
    乔蓝天对这位教练有点躲，现在被点名了只能顺着话：“？？？……喔喔喔等，你再报一遍？”
    孔铭皱眉，貌似很不耐烦地再报了一遍。
    乔蓝天：“喔……杭州的，你本地人啊？”
    孔铭脸色沉了沉，接着道：“垃圾。”
    乔蓝天：“……”
    楼亚宸背起单肩包，对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有点莫名：“咋地个？”
    乔蓝天郁闷道：“没什么。走吧。”
    楼亚宸点点头，在经过孔铭时说了句：“你到底是为什么看我兄弟不爽？”不等孔铭回答，他继续说道，“不管你啥原因，尊重人三个字不用我教你。”
    孔铭侧头看着他，淡淡道：“能有什么原因，让我置气？”
    人走的背影就跟他来时一样拉风。
    楼亚宸：“卧槽，拽个五万八万的。‘能有什么原因，让我置气？’哦擦，谁啊你？”
    乔蓝天拍拍他的肩：“人都走了。”
    楼亚宸一拍他背：“没良心的，老子在帮你说话，智障！”
    乔蓝天：“别理他。你也人身攻击。”
    楼亚宸哼了一声：“垃圾。”
    楼亚宸：“喂，垃圾，我有点眼熟他啊。”
    楼亚宸：“垃圾。”
    楼亚宸：“乔蓝天你走啥啊！”
    

    作者闲话：

    梗1：“加油”梗，来源于网络上学车时教练讲的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