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醉寒身子微微一动，似被惊醒般睁开眼来，待看清是他，便如往常般露出笑意，说道：“你来啦？”
    “师兄，你……”他有些胆战心惊。
    “等了你许久，有点累，便小憩片刻。”楚醉寒不紧不慢地道。
    慕容臻转眼向明苏一扫，只见他早已转过身去了，心中更是狐疑不安。
    楚醉寒已拍了拍他肩膀，站起身来，说道：“走吧！”说着自己牵了马匹，一跃而上。
    慕容臻见他行动无碍，不似有何异样，心中不安稍减。
    明苏也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既已到了这地步，也没有什么必要掩饰身份了。慕容臻三两下将脸上易容之物除了，又脱下那深紫战袍，以免太过注目，随即便也翻身上马。三人随着陆续撤来的南宣将士，一同往东南方向而去。
    城外十里有一处山亭，慕容臻到了那处，将缰绳一拉，勒住座骑。楚醉寒与明苏也停了下来。
    慕容臻道：“师兄，我与楚逸飞约了此处会合，咱们先等他一等。”
    “好。”楚醉寒毫不犹豫地点头。
    旁边明苏忍不住小声道：“公子……”
    楚醉寒突然然转头，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明苏咬了咬牙，便就此打住。
    慕容臻正满心焦急地掉转了马头向来路张望，一时也未曾多加留意。
    楚醉寒下了马，在亭子里稍事休息，明苏在一旁护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慕容臻一次又一次地望向萍州方向，然而始终不见楚逸飞身影。
    陆续有撤退的将士经过，见了楚醉寒纷纷过来行礼。慕容臻必定都要问上一句：“可曾见晋王殿下？”
    大多数人都是一脸茫然，后来终于有人道：“似看见殿下尚在后面。”
    慕容臻稍稍放心，至少他还活着。
    然而，一批又一批的人过去了。越是来得晚的，身上便越是狼狈，血污相交，重伤的人也越来越多。过来与楚醉寒见礼的人越来越少，却不是故意无视，而是疲于奔命，根本不曾留意到他们。
    慕容臻在大路正中来来回回踱步，连接挡住几批人询问，却都是没有答案，于是一颗心又渐渐地提了起来。
    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远处隐隐传来又快又急的马蹄声。慕容臻心中一震，快步迎了上去。只见远处大道上扬着一道滚滚烟尘，一小队人马正以极快的速度靠近，驰骋在队伍最前方的，正是白马白袍的晋王楚逸飞。
    慕容臻大喜过望。
    不多时，楚逸飞已来到他跟前翻身下马，身上战袍撕裂了几处，露出流血的伤口，一张俊脸更是满是血污，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只那对风流无限的桃花眼仍是笑意氤氲，闪闪发光。
    “久等了，阿臻！”
    慕容臻一把将他抱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在他背上大力拍了一下。
    楚逸飞“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呲牙咧嘴地道：“我知道你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是好歹顾及下我身子……咳咳……”
    慕容臻紧张道：“你伤得厉害么？”
    楚逸飞吸了两口凉气，摆了摆手：“没事，小伤。赶紧走，你的萧长盛可是亲自带兵追来了！”
    慕容臻心中一凛，正要说话，突然，身后有人遥遥地大叫：“公子！公子！”声音满是仓惶，正是明苏。
    慕容臻与楚逸飞同时变了脸色，再不多言，一齐飞奔过去。
    一眼望进亭里，慕容臻便脑中一空，呼吸停顿。
    只见楚醉寒单膝跪地，捂住胸口喘息，明苏一脸着急地扶住他，地上一大滩鲜血触目惊心。
    倒是楚逸飞反应极快，一步上前，伸指如风，连点他胸前几处大穴，先止住他吐血的势头，随即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楚醉寒身子软倒在明苏怀里，面露痛苦，闭目喘息不止，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容臻这时才如梦初醒，上前去摸他脉门，只觉时快时慢，若有若无，凶险无比，这不是醉梦清宵，却分明是数种毒药一齐发作的症状！
    为什么？！
    不知不觉，身上冷汗涔涔而下，哆嗦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声音来，只能转眼去看明苏。
    明苏咬牙道：“其实数日前醉梦清宵已有发作的迹象，殿下便自行服过毒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慕容臻猛地暴喝一声。
    “殿下不许……”明苏垂头。
    “蠢材！他不许，你就不会自己掂量吗？！”慕容臻怒火冲天地骂道。
    明苏被骂得默然无语。
    慕容臻牙龈几欲咬出血来，却已经骂不下去了。
    其实，到了这一地步，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何况连日来战事吃紧，即使说了，他也是无计可施。这一点，慕容臻心知肚明。
    慌乱，紧张，心痛与焦急一齐冲上心头，往日能够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此刻竟是连一根手指动也动不了，束手无措。
    还是楚逸飞保持了镇静，当下扶住他道：“阿臻，你别慌！二哥此刻虽然凶险，但毕竟还没到最后一步。此地不宜久留，不管怎样，还是先离开，寻得安全之所再做打算。”说着用力握了握他肩膀。
    慕容臻心乱如麻，却知他说的字字在理，于是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时，楚醉寒似已缓过来一些，睁开眼来，低低地道：“小臻……”
    “师兄！”慕容臻立刻握住了他手，问道，“你怎样？”
    楚醉寒微微摇头，毫无血色的薄唇扯出一点弧度，轻声地道：“别管我了，你们走吧！”
    慕容臻先是一呆，随即胸中撕心裂肺般地痛了起来，大吼一声：“楚醉寒，你这个混蛋，你敢再说一遍？！”
    “这次，可能真的，不行了……抱歉，小臻，我没办法，等师父回来了……”楚醉寒声音极轻，仿佛一片没有分量的羽毛，被他握在掌中的手冷得没有温度。
    他深深地凝视着他，目光中温柔眷恋之情似无边无际。
    慕容臻在这目光中浑身颤抖，不能自抑。
    楚醉寒轻轻闭了闭眼，随即将目光转向楚逸飞，换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片刻后哑声道：“三弟，你能照顾好他么？”
    楚逸飞一怔，咬了咬牙，转开头冷冷地道：“我为什么要照顾他？我连自己都顾不好。”
    “混蛋！混蛋！全都给我闭嘴！”慕容臻悲愤交集地叫道，“走！我带你走！现在就走！”说着从明苏手里将楚醉寒抱过，飞身跃上马背。
    楚醉寒已没有力气再反对，上马时，慕容臻尽量放轻了动作，但他还是微微蹙眉，又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滚烫，尽数洒在慕容臻身上，他却只觉得冷，冷得他止不住地要发抖。
    四人三骑，马不停蹄地向前飞奔。
    楚醉寒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每每一睁眼，便是吐血不止。
    慕容臻知道，这是因为他体内数种毒药与醉梦清宵药性不断此消彼长的缘故，但他不知道，楚醉寒还有多少血可吐，也不知道，醉梦清宵的毒性会在何时彻底占了上风。
    他只能不停地策马向前，然而他更不知道的是，到底要跑到什么地方去，才能找到法子救得了他怀里的这个人。
    ——这个从小到大唯一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的师兄，用尽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来爱他、护他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