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云梦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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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时后,两人拐进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巷尾开了家小小的酒吧,门面其貌不扬,只是挂了副牌匾,上书”云梦阁”三个字,铁划银钩气贯全局,是不折不扣的古**行楷。
    张啸抬头端详了一会儿,挠挠下巴:“小巷里的酒吧,牌匾,不知道哪国文字书写的店名,那老板说的应该就是这儿吧?”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女皇的回应,不由偏过脸,却见帝国至尊犹自抬头看着那方牌匾,双瞳暗影幢幢,不知多少昨是今非在那双眼珠里隐隐闪现。
    张啸从没见过女皇这般神色,一时倒有点儿吓了一跳,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陛……老大,这店名有什么问题吗?”
    女皇大受震动的三魂七魄瞬间归位,她摇摇头,泛起一个像是自嘲的笑意:“没什么,只是没想到……”
    张啸竖起耳朵等着她的下文。
    然而女皇说了一半就没再继续,在张啸探询着看来时,她已完成自我调适,难得流露出的一丝异样收敛的干干净净,眼底一派清明:“我们进去吧。”
    出乎意料,这边境僻巷的小酒吧其貌不扬,里面的格调却不低,进门左转,一股奇香先兜头兜脑漫天匝地,幽幽沉沉矩矩腻腻,才在胸肺间打个转,骨头已经酥了一半。
    随后,借着两壁共十六盏九头凤凰青铜烛灯,他们才看清,这酒吧没设吧台,当地散设了十几张矮桌,桌面空无一物,只压着张花笺。除此之外,墙角一樽博山炉,白汽蒸腾而起,氤氲化开。
    女皇打量过一眼,捡了个靠角落的位子坐下。张啸有样学样,也在软垫上并膝而坐,探头张望着附近有没有侍者或是服务机器人,冷不防半空一阵扑棱,一羽白鸽停落在桌角,左足系着根红绸。
    这意思很明显,要他们把所点之物写在笺纸上,再把花笺挂上红绸,由白鸽带回。
    张啸:“……”
    用鸟来迎客,这家店的主人可真有创意。
    他顺手拈过花笺,见那上面用帝国通用语罗列了几味酒水茶点,而顶头上司只是单手支颐,漫不经心地打量四下,索性越俎代庖地提笔勾了几下,半好奇半试探地用红绸系住一角。
    那只鸽子果然训练有素,张啸刚一撒手,它就扑扇着飞起,灵巧穿过梁上悬着的料丝彩绘宫灯,消失在重重纱帷之后。
    张啸叹为观止:“这鸟训得,简直比人还强。”
    女皇瞥了他一眼,话里有话:“我也这么觉得。”
    张啸:“……”
    他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吗?!
    好在这时,茶水点心送了上来,张啸留意一看,送餐的侍者竟是真人,不禁感慨这偏安一隅的酒吧老板不知是何方神圣,在人力成本如此昂贵的现今还雇佣真人而非更廉价的机器人,果然财大气粗。
    侍者手里捧了个黑沉沉的托盘,一样一样摆上桌面,不过是一把粉彩茶壶,两个茶杯,和几个白瓷小碟。
    “请慢用。”从头到尾她只说了三个字,张啸几次想搭讪都被当成了空气,东西放下就自顾自转回内室。
    新闻官简直惊了:“这……他们家服务员就这么待客的?店大欺客也要有个限度吧!”
    女皇拈起茶杯,仔细端详了一阵,微微一笑:“人家根本就不指着这门生意糊口,欺负你了又能怎样?”
    见部下还有些不明白,她索性把手上的茶杯递给他看:“这叫‘斗彩铃铛杯’,产于古**明代成化年间,因其纹饰中釉下青花色和釉上彩色同时出现,好似争奇斗艳而得名‘斗彩’,杯身形似倒置铃铛而得名‘铃铛杯’——帝都博物馆就有一套类似的,我记得当初收入时花了大约五千万帝国币,那还只是十多年前的价码。”
    张啸已经说不出话了。
    “还有这些。”女皇用指尖轻拨盛了点心的小碟,两样正宗的东方茶点,一件是藕粉桂花糖糕,一件是枣泥山药卷,以花瓣鲜果作装饰,衬着胎薄如纸的温润白瓷,煞是好看。
    “这不是普通的白瓷,也是明代永乐窑所产,因白如凝脂、素犹积雪,几能照见人影,触目便生温柔甜净之感,故名之‘甜白’,其珍贵难得,远非寻常白瓷可比。”
    张啸彻底石化了。
    女皇兴致上来,又点了点墙角的博山炉,如数家珍:“这炉中所燃之香名为‘百和’,配料包括沉水香、甲香、丁子香、鸡骨香、兜娄婆香、熏陆香、白檀香、熟捷香、零陵香、藿香、青桂皮、白渐香、青木香、甘松香、雀头香、苏合香、安息香、麝香、燕香,所有这些名贵香料研为末,洒酒令软,再以白蜜调和,用蜡纸密封,到了冬季开启取用,才得如此馥郁甘美。”
    张啸:“……”
    他明白了,这哪是酒吧,整个一古**文物展览厅!
    “老大,”他突然正色说,”这回的消费绝对低不了,本人薪水有限,可付不起。”
    女皇瞥了他一眼,勾起了唇角:“我带的钱也不够……没关系,付不起就把你抵押在这儿,拿了钱再来赎。”
    张啸:“……卧槽!”
    他终于知道帝国至尊为什么能和画风不靠谱的荆玥上将相交莫逆了,这俩货特么的就是物以类聚啊!
    抬杠归抬杠,这两人都没忘了正事,就在这你来我往之间,此行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要安置数以千计的难民,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办到的。一家一户或许不是难事,可若乘以千倍,这数字就相当可观了。
    此处城镇依托军事要塞兴起,并不以富庶闻名,即便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也未见得有这般财力。至于这云梦阁的主人和难民收容究竟有否关联,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各自心里有数。
    “其实,这本该是帝国政府做的事。”实在憋不住,张啸忍不住当着顶头上司的面吐露心声,”承宣政令,掌控财富,慈惠庶民,这不是政府的职责吗?如今却要民间组织来操这份心,还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抓着,那些个头顶乌纱的都不觉得脸红?”
    女皇不动声色地斟了杯茶,她听出来了,这不是随口抱怨,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其实,帝国历纪元的头两年,边境关卡是很松的。”女皇轻声说,”只要身份核查确认是战区国籍无误,就可申请‘避难入境’。但到了帝国历三年,国会突然颁下禁令,不准再放战区难民入镜,知道是为什么吗?”
    帝国历三年,十七年前,张啸只有十岁,不折不扣的乳臭未干,和每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孩子没什么两样,眼前能看见的只有一日三餐。
    他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
    “因为帝国承受不起了。”女皇也无意瞒他,”只是帝国历元年,入境的难民就超过了三十万,安置所需的财力物力已经超出帝国能力范畴。就拿西欧大陆最富庶的德意志行省来说,一个人口刚过百的小村庄,却要容纳近千难民,这怎么受得了?”
    张啸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悟。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与之而来的各种社会矛盾,难民犯罪问题,因习俗差异而引起的摩擦,甚至出现大规模性骚扰事件。”女皇执起茶壶,缓缓往已经斟满的杯中注入茶水,”当承受力已经饱和,矛盾爆发达到临界点,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就成了一个装满火药的炸药桶,只需一点儿小火星就能彻底炸开。”
    她盯着满溢而出的茶杯,低声道:“而这个导火索,就在帝国历三年。”
    帝国历三年,也是国会通过法案禁止再接收难民的那一年。
    张啸不由前倾身体,追问道:“帝国历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插了进来:“帝国历三年,梵蒂冈连环袭击事件,一日之内不下千人丧命,没听说过吗?”
    张啸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他当然听说过!作为玩媒体出身的,要是没听过这桩帝国建国以来最血腥惨案,那真是没脸说自己是媒体人。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袭击者分为六波,分别在六处人口密集的景点或繁华街道发动攻击,方式包括自杀式爆炸和机枪扫射。由于当时正值傍晚,华灯初上,游客和当地人大多在外流连,猝不及防下竟造成千余死伤,一时间朝野震动,举国皆哀。
    “后来警方查明,那些袭击者正是混在难民中潜入帝国境内,消息一传开,帝都的示威声几乎把凡尔赛淹没了。”男人懒洋洋地说,”一个星期后,国会召开紧急会议,以全员赞成的结果通过禁止难民入境法案,此后十多年都未曾再开禁。”
    这一番解说条理明晰,前因后果一目了然,张啸再无奈不甘,也不得不承认,国会所为虽说有待商榷,可按当时的情形,还真没更好的解决法子。
    ——民意汹涌如潮,再不作出表态,能直接把凡尔赛给掀了,到时找谁说理去?
    按说到这儿已经可以收尾,可这位解说员先生意犹未尽,又加了一句:“要是女皇陛下当年能有炮轰IS重镇的魄力和手段,事情也未必会糟到这般田地。”
    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闸门一放开,气氛登时沉寂的诡异。
    要按他这么追溯,就说来话长了:女皇加冕那阵,虽说有首相和军部支持,可终究根基未稳,相当一部分政权还把持在国会和世家门阀手里。议长萨赛尔•博尔吉亚经营多年,又是女皇名义上的族叔,博尔吉亚家族和帝都世家多有联姻,彼此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种局面下,掣肘是不可避免的,倘若因一时意气轻率冒进,百分之百会激化矛盾,从而令本就内忧外患的帝国大厦更加分崩离析。
    除了隐忍锋芒,以图来日,女皇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只是这千种情由、万般苦衷,又要怎样跟局外之人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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