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顶着一脸血，大摇大摆地走到沈沉身边坐下，沈沉看着他笑了笑，递给他一块毛巾：“老庞，辛苦了啊。”老庞拿着毛巾把脸上头上的血污草草地蹭了蹭：“还行吧，没什么问题吧？”“挺好，可以评选个奥斯卡影帝。”老庞把毛巾往沈沉身上一甩：“今年你们还加了什么新科目吗，咋改剧本了？往年回回我都是黑老大，今天突然这么伟光正，我这都差点说不顺溜。”
    沈沉笑道：“你干了那么多年缉毒警，这才是你真实的还原啊。”老庞指指沈沉，一边笑一边摇头：“埋汰我啊。这活你最熟，不该你亲自上吗？”沈沉摸了摸鼻子没说话。和何医生一起看着监视器待命的黎语晗抬起头来：“您去是进行心理引导，他去，会把人刺激疯的。”“啊？”看着老庞一脸懵逼的样子。沈沉伸出手在老庞肩上拍了拍：“多谢。”“客气。”多年从警的经验告诉他，不该问的不要问，他马上转向显示屏：“今年这几个小伙子都不错。”“嗯。”沈沉又征询了一下两位医师的意见，于是拿起对讲机说道：“开始第二阶段。”
    新兵们正搜肠刮肚地不带重复地问候匪徒的祖宗十八代，这时外面匆忙跑进来一个人：“雷哥，条子来了，人不多，老大让咱出去把他们灭了。”“雷哥”看了一眼屋里，招呼了一下：“你们俩守着，其他人跟我走。”不一会儿，外面远远传来交战的枪声，看守的两人也拿起枪戒备，不停地往外张望。
    夏一辰终于睁开了眼睛，和几个战士对视了几眼，大家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趁着看守冲着外面东张西望，夏一辰一点一点蹭到了士兵们身边。只听咔嚓一声轻微的骨节错响，他的右手从手铐里挣脱出来，他正手又将大拇指一掰，额头薄汗又密了几分。他从登山靴高帮夹层里捏出一个薄薄的小刀片，磨开了捆绑着士兵的绳索。
    夏一辰打了几个手势，两名士兵点点头，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悄悄地向两个看守摸过去。夏一辰则一猫腰走到被吊起的士兵身后，借着他的身形遮掩自己，然后用力地割着绳索，麻醉剂的副作用还在，他虽然头脑已基本清醒，手脚却仍然发软，仰头久了一阵阵恶心发虚。两名士兵已经跟看守的匪徒近身搏击起来，双方身手居然都不赖。
    绳索被割断，夏一辰一下失了重心坐在了地上，他示意士兵先去帮忙制度匪徒。几个人打作一团，外面的人听到动静也有几个人回过头来。只见这时一名战士趁对方的一个空隙，擒住他的胳膊，手腕一拧一拖，把对方的枪抢了过来。咔咔咔几声，没有火药，没有弹头，对方当然也安然无恙。士兵们都愣了一下，然后几名“匪徒”突然笑起来：“恭喜啊哈哈。”拍拍战士们的肩膀，一边笑一边走了出去。夏一辰一早就明白了过来，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笑，心底却一片清明。
    战士们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沈沉和所有教官都起身迎了上去。“恭喜你们通过了最后的测试。从今天起，你们才正式成为雪鹰的一员。”他观察了一下新兵们脸上的神情，不复上次的喜悦，取而代之地是凝重与思索。“你们出的任务是真实的。这是老庞，武警边防的老战士，是他们牺牲了很多特情才获得了情报，布置了这次打击行动。只是在任务结束后，为你们增加了一个环节。心里有疑虑，有不解，无法释怀的，我都表示理解。但这就是你们今后可能遇到的情况，或者说，你们遭遇到的可能会比这更恶劣。”他看了一眼夏一辰，看见一池清澈，也放下心来，“我给你们两天时间，我们会有专业医师为你们进行治疗和心理疏导，有什么问题可以向我提出。两天之后，给我你的答案。解散。”
    新兵们默默无语地敬了礼，然后跟着老兵去了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帐篷。
    夏一辰趔趄了几步，走到沈沉跟前。沈沉心下多少还是有些愧疚。尽管他有最为体面的理由，还有何医生和黎语晗可以证明，但在某种意义上仍是一种欺骗。他轻轻地对夏一辰说：“一辰，对不起。”夏一辰把额头磕在他的肩上，手顺着他的手臂滑了下去，轻轻地勾住了他的手。微凉的手指在他干燥宽厚的手掌上摩挲，沿着纹路和老茧，一点点的描摹。“你没事，真好。”沈沉心中一暖，用脸颊抵住夏一辰，反手紧紧地握住了他。
    “咳咳，打扰一下哈，”黎语晗走上前来，“他好像对麻醉剂有一些反应，还是先进行一下检查比较好，一会你俩再慢慢聊哈。”
    ……
    沈沉一一看望了一下新兵，能熬过来就不容易，虽然还是有人一时无法释怀，但仍然值得尊敬。毕竟是自己手把手跟打磨钻石一般精细地训练出来的，每个人看着都跟自己一把拉扯大的弟弟似得，虽然嘴上没说，言语里沈沉还是真情实感地希望都能留下来。
    等把所有人都慰问了以后，沈沉最后来到了夏一辰的帐篷。夏一辰已经没什么大碍，靠坐在床头跟何医生交谈着。
    何医生看见沈沉进来，识相地站起身：“这个死结是你自己打的，现在也是你自己想通了，没什么问题，我可以回去写报告了。该释放的还是要及时释放，不然难免淤积。有什么想法找个垃圾桶倒到，比如这个。”说完拍拍沈沉的肩膀径直走了出去。
    “垃圾桶赶紧过来。”沈沉应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想来夏一辰确实是散开了心结，此刻神情轻松自然，已不见往常做过心理疏导后的强颜。他覆住了夏一辰的右手，勾住了他其他四根手指，大拇指的关节肿胀着。
    沈沉叹了口气：“你也是个狠人。你早知道了吧？还把手指给掰脱臼。”夏一辰坐起来往前挪了挪，让沈沉到床上坐了，然后找了个最为契合的角度舒舒服服地靠了上去，沈沉就着两人扣在一起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红肿的关节，将他环在了怀里。
    “他们把老庞拖出去开枪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其实只要稍微冷静点想想，真是又拙劣又刻意。”沈沉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关于我的部分是在原本的计划外临时加的吧？真是难为老庞了。”“嗯，何医生分析你的治疗方案，虽然之前催眠时你提到过一些事，但主观上仍然被自己绊倒。他认为需要一些外部刺激，所以结合我们的训练计划临时做了这个设计。对不起啊。”沈沉轻吻着夏一辰柔软的碎发，还是觉得有些愧疚。
    “我一入门就是他带的我，算是师兄吧。后来成了搭档。苍狼太忙，很多事都是他出面。有时候任务前后需要保密期，生活上的事也是他照顾。三天，他躺在冰冷肮脏的地上三天，我只能帮他擦一擦血迹，让他走得不那么狼狈。”沈沉低下头，在夏一辰额角印上一吻。
    “沈沉，你总算还不是太狠。如果当时是你……”他突然哽咽了一下，喉头滑动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沈沉抬起手盖住了他的眼睛，睫毛在他的手心里轻颤，温热的液体顺着他掌心的细纹一点点地浸透。
    过了一会，夏一辰吸了吸鼻子，慢慢平复了下来。“你们的选训这次算是正式结束了吧。我也该回去了。”
    “嗯。”沈沉轻轻收紧了手臂。
    “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吗？我们都不是孤独一人。只要有机会，不要放弃好吗？”
    “嗯。一定。”
    夏一辰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沈沉感觉他身体一沉，已然睡了过去。沈沉抬起手，撩开他沾湿的额发，总拇指轻轻拭去他脸上残留的水迹。沈沉抬起头，帐篷的气窗外阳光穿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一阵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半夜的硝烟与血腥似乎已被蒸发消散，只余下一片，岁月静好。
    武警边防支队的驻地。夏一辰目送沈沉他们乘坐直升机离开，与负责人打过招呼便出了大门。驻地位置比较偏，他一个人沿着小路慢慢走着，不多时一辆小货车从旁边经过。司机戴着墨镜叼着烟看了他几眼，说：“兄弟，去市区啊？搭你一段啊，赚点零花钱好吧。家里风声紧呐。”
    夏一辰笑笑，“行啊，谢谢老哥了啊。”司机吧车停下，他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车厢里音响开的不小，放着极其农业重金属的音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起谈来。“这边气候真不错，四季如春。”“听说北边有寒潮，得注意呢，说不定一阵风就往这吹过来了。”“等到这了也没啥了吧。”“难说，不过不定就吹过境了。”“哦。那最好还是做做准备呢。”正好一曲结束，紧接着又是一首乡村迪斯科，鼓点强烈，司机大哥振奋的随着节奏摇摆起来，手指还在方向盘上打着垫。
    夏一辰被音乐震得头晕，摁着太阳穴靠在车窗上看着反光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临近市区夏一辰掏出几张钞票，“大哥，给你个整数，直接送我去机场吧。”“没问题！”
    到了机场下了车，司机一甩头：“行李在后面，可都拿好了，别落了，要不我可难得给你送。”夏一辰从后座拖出一个拉杆箱和一个公务包，和司机打了打招呼便走进了出发大厅，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去，在一阵黑烟中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