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一直护送夏一辰到了军区医院，看着手术室的门关上。其他人回到直升机待命，龚志国过来与沈沉交接。“辛苦了。多谢。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沈沉犹豫了一下，啪得敬了一个礼：“报告，任务还没有完成。”龚志国有些意外，随即明白过来。“我需要确认我的解救对象安然无恙。”龚志国看了看手术室门头有些渗人的红色提示灯：“我同意。请示一下你的上级吧。”沈沉立刻拨通了李易的电话，李易交待让其他人先回来，无论结果如何明天晚上6点前他必须回来报道。
    手术时间不短，沈沉笔直地站在手术室的门口，他还穿着染着各种泥土与血污的作战服，连油彩也还没有擦，就像一个忠诚的卫兵守护着。安全局的同志过来换班，他也拒绝了，有人悄悄请示龚志国，他只说让他去吧，转入病房后遵守保密原则即可。这便也没有人再管他了。手术结束的时候，护士们才将病床推出，就马上被安全部的同志接走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不过沈沉知道，他暂时没事了。沈沉站在原地，看着病床越推越远，然后消失在走廊尽头。他向龚志国道了谢。龚志国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们都是忠诚的守卫者。只是，终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你会是从天而降带来光明的英雄，而他却是在暗影里匍匐的幽冥。”沈沉想说不我们应该是一样的英雄，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那又怎样呢？他已重返混沌，就像暗夜行走时猛然抬头的一颗星子，你知道他就在那里，却永远触碰不到了。
    生活如常，规律而单调。训练，任务。任务，训练。沈沉看起来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战友们都知道不对劲，那天大家都看到了，如果还感觉不出来什么不但瞎还蠢。可是这种事几个技术肌肉宅也没经验，平时开开玩笑那是可以比较随便，可是这会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当做不知道。沈沉好几次都想请李易帮忙问问，他和龚志国怎么也能联系上的，可是每次到了办公室，理智又告诉他沈沉你这样不对，违反了纪律，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他只能安慰自己，肯定也不会有任何回应。他训练的时候特别狠，下了训练要么一个人在房间看书看杂志，要么就跑到后山找块空地躺着。大家实在看不下去了，郑直想了想，决定请黎语晗出山。
    自从那次乌龙事件以后，沈沉和黎语晗反而成了好“哥们”，所以说这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摆准自己的位置以后，反而简单明了。黎语晗踢了踢沈沉的脚，在他身边坐下来：“干嘛呢，躺尸啊？”沈沉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又仰面看向了天空。黎语晗听郑直讲了个大概，涉及任务细节的部分自然是隐去了，她自己七拼八凑多少也明白了一些。她说：“沈沉，你知道吧，你现在特别像个深闺怨妇。”沈沉扎扎实实被雷了一下，立刻坐起，想想最近自己的表现，又有些心虚。黎语晗把沈沉的这一系列微妙的动作表情尽收眼底，她说沈沉看来你确实陷的很深，我想他一定也是一位足够优秀值得你喜欢的人。不过你搞错了一件事。他是一个跟你一样坚强的战士，虽然你们各自在不同的战线上，他需要理解，需要支持，但绝不需要你摆出这副样子去怜悯。
    沈沉侧过头，看了看黎语晗，随即避开，说：“道理我都懂。我只是很担心他，可是这份担心都无处安放，不知道情况如何，不知道在哪家医院，不能看望，没处打听，你明明知道有这个人，却不能问，不能说，被迫接受他从此消失。这种感觉原来这么难过。”他顿了顿，“所以平时你们也是这样的吗？”黎语晗眨眨眼，没说话。“你们都是伟大的。你看我们好像到了战场上无所不能，本质上还是一样。”他说，“我没事哈，也让你们担心了。以为自己很强大，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我一时不适应。你说的对，我应该相信他。”
    ……
    这天刚出完任务回来，沈沉就被李易叫走了。李易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各种信息，时间、地点、怎么穿着、如何接头、密语等等。“记住了吗？”沈沉默念确认了一遍，点头。李易收回来放进碎纸机：“任务指定要你去。他们就爱搞这么神神叨叨。”看到沈沉眼睛亮了一下，李易接着说：“去吧。解决好问题再回来。”
    沈沉跟着接头人员七弯八拐，果然见到了龚志国。沈沉还没有开口询问，龚志国就说：“他很好，目前在休养。”龚志国点了一根烟，看着窗外：“这次是他主动申请要见你。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只要不违背组织纪律和行动原则，其他的事我是不会多过问的。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我们有同志在外面，有事叫我们。”说完，龚志国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沈沉目送龚志国离开，无论如何，他对这些关心他们的人心存感激。
    他打开门，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并没有什么特殊。夏一辰还睡着，他侧过身蜷成一团，被子也卷了起来，连口鼻都埋在里面。沈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试图将被子往下拉开一点，夏一辰皱了皱眉，咕噜了几声，沈沉怕把他吵醒，只能作罢。沈沉坐在床边的靠椅上，静静地看着。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病床前的地面上，铺开一片亮堂。这些天来，沈沉终于觉得自己平静了下来。他觉得这样很好，若是夏一辰一直睡着，那他就坐在这看一下午，一晚上，一整天。他们经历过的腥风血雨太多，并不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就这样安安静静，我知道你还平安，就够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一辰迷迷糊糊睁开眼，撑起上身探出头去准备拿床头的水杯，然后一只强有力的胳膊便托住了他的后背，一杯水送到了他的唇边，他心下了然，干脆舒舒服服地就着这个姿势喝起水来。沈沉扶着他躺下，然后将病床摇起。夏一辰示意他坐近一点，侧过头看了他一会，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挺可怕的。一个人，身份是假的，经历是假的，甚至连名字、性格，一切一切都可能是假的。”他说话的声音十分暗哑，断续还有些失声，沈沉看到了他喉咙附近的那道红印，划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沈沉拉过他的手托在自己的掌心：“还是这样吧。”
    沈沉说：“知道的时候我确实很意外。”夏一辰脸色微微变了变，眸子也略有些暗淡了下去。沈沉看在眼里，轻声道：“也只是意外而已。想想其实我的出现给你造成了很大麻烦吧？”夏一辰定定地看着他，在他手心敲击：你不生气吗？毕竟，我欺骗了你，还利用你掩饰了身份。“我有那么小心眼吗？其实跟你在一起那几天挺舒坦的，哦，除了那天你突然走了，所有人都看出来我失恋了。”
    你真是朵奇葩，我每次出任务，有必要透露身份的时候，他们虽然会配合，可是每个人眼里看到的都是对背叛和欺骗的不甘。好吧，我确实是个混蛋，谁让我利用了他们的感情和信任呢。
    “你每次都会这么跟当事人解释吗？”沈沉没有接他的话。
    夏一辰愣了愣。不会……我能想象出他们的怨念，唯独对你，我不想以那样一种姿态继续存在，因为只有这次，我发现这感情，是真的。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害怕了，我想以你我的情况，只要一刀两断，今后肯定没有再见面的机会，我只要退回去就安全了。可是当我一睁眼看见那个身穿迷彩服的人，我就知道是你。我想夏一辰你完了，轮到你了，你终于栽了。沈沉我是很郑重地向你们大队打了报告的，我怕你不会来，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句话。夏一辰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他突然有些急了，借着沈沉的手坐了起来，胸膛大幅度起伏了几下，又要开口，沈沉一条腿跪上了床边，探身前去，吻住了他。
    这个吻淡淡的，唇瓣温柔相贴，温暖流动浸润，浅浅一酌，却像饮了最醇美的甘露。夏一辰头低低的，眼圈泛起了红。沈沉搂住他，扶住他的后脑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他说：“我爱你。”怀中的身躯震颤了一下，两条手臂从腰侧伸出，紧紧抱住了他，然后一阵温热从他的肩头一路蔓延到心口，盘旋，堆积，溢出。这是一份不可置信的喜悦，也是为即将失去而祭奠。沈沉轻轻拍着夏一辰的后背，感受着手掌下身体的颤抖，等他渐渐平息。
    沈沉扶着夏一辰缓缓躺下，他用拇指指腹轻轻拭去夏一辰眼角残留的湿润，留下一片灼热。他说：“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在你身边守护你，而不是等你深陷险境再去救你，更不是连你身在何方都无从知道。以后我们就不是独自一人了。就算再也不能见面，也要带着对方的份，一起努力，安全归来。”他起身，夏一辰抓住了他的胳膊，手指轻弹，若是有机会延续，你愿意跟我一起争一争吗？沈沉俯下身，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