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八年前被废弃的老旧校舍就在海里四中目前所在的新校区附近，二者之间仅仅隔着一道年久失修已经接近倾塌的砖墙。
羽蓑尾打头蹿上破败的碎砖墙堆顶端，然后居高临下的伸出手来，拉住周怜伸出的双手将她也给拽到上边来。之后他再对白言伸出手时，优秀的学生会干事明显迟疑了了那么一瞬间——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担心弄脏自己身上那件校服——然后也没什么异议的给羽蓑尾拉了上来。
站在砖墙上的三人，借着从乌云缝隙里渗出来的一点月光打量着远处的建筑。
那是一栋灰白色的老式建筑，残破的墙壁上爬满了暗色的常春藤，从远处看上去就好像绽开了巨大的裂痕。再走近一些，就能看到那半掩着的玻璃大门和大门旁已死去布满了灰尘的盆栽植物。隔着那道门栓近乎锈死了的玻璃大门，这所校舍的走廊漆黑的看上去就像某种巨兽的咽喉。
“那个，我们还是……”
周怜看着眼前手机屏幕发出的微薄的白光，小心的扯了扯羽蓑尾的袖子。然而她并没能将这句话说完，因为白言不知从哪里捡了块大小适中的石头，绕过她和羽蓑尾就扔在了眼前的大门玻璃上。
一声脆响划破了夜的沉寂。
远处的树枝上，灰色的鸟雀将原本埋在翅膀里的脑袋探了出来，之后拍动翅膀和它的同类们呼啦啦的飞走了。
“……小白？”飞鸟扇动翅膀的声音渐渐隐去后，周怜试探性的唤出了白言的名字。
“为了避免‘门仿佛和空间连为一体’[1]这样的事发生，提前做了一些准备而已。”白言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重新按亮了屏幕，“如果吓到了你的话，请允许为此我道歉。”
“不，没什么的，小白。”周怜赶忙摆了摆手，以防白言再往下说他那一套过于具有成年社交礼仪风格的官话。
白言的语言风格从来都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
少女与少年们踏入了这间老旧的废弃校舍区教学楼。
在这个沉寂而阴暗的区域内，时间仿佛失去了它的意义。羽蓑尾打头走在漆黑一片的走廊上，接着手机屏幕发出的白光打量着铺满灰尘的地面和被随意扔在地面上、同样铺满了灰尘的书本及文具——八年前曾在这里学习工作的人似乎是匆忙的撤出这间教学楼的，就像发生了什么可怕的灾难一样，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好好收拾自己的东西。
周怜跟在羽蓑尾后面，在她的身后则是自称负责警戒后方其实更可能仅仅是跑神思索该如何将自己的特权发挥至极致的摄政王白言。
一切如旧。在这之前，他们每次出去玩也多半是这种队列。
她并没打算考虑之后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是个安于现状的人。
走廊很快就到了尽头。羽蓑尾推开了身侧一间教室的门，手机屏幕的光照到教室门口的一张桌子时，他感到了某种异常。
是的，异常。那张桌子上用深色刻出的杂乱线条几乎遍布了整个桌面，是日常生活中完全不会出现的东西。
于是他走了过去，调高手机的亮度去读刻在桌子上的话。
“庆贺！因为林妹妹我们班的音乐比赛没！有！获！奖！”
“去死吧，残疾人！”
“如果没有你的话这个班肯定会更好的哟~心。”
“……”
隔着桌面上一层厚重的灰尘及漫长的八年时光，羽蓑尾依旧能感受到那些线条的字里行间渗透出的浓重恶意。
“看起来是校园欺凌一类的东西吧。”不长的一段沉默之后，白言给出了个这样的结论，“因为无法反抗生活的蹂躏，就转而践踏比自己更为弱小的存在。或者仅仅是为了满足某种自我欲望。这种情况在哪里都是屡见不鲜的。”
“……那么，在海里四中也有吗？”
羽蓑尾开口之前稍略迟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个答案会是什么，即使在这个学校里，也有太多他看不到的地方和不知道的事——他只是希望、或者说妄想白言能给他一个哪怕是“有我这种优秀的政教委员怎么可能会存在这种事”这种不着边际的答案。
“哦呀，这里不正是‘海里四中’吗，羽蓑尾。”白言带着惯常的柔和微笑，轻描淡写的回避了他真正的问题。
又或者说是，悄无声息的默认了问题的答案。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都是被默许了的事。”
“它们的发生约定俗成、司空见惯。没有任何人真的去做出改变。那么，仅仅是凭借你个人的愤怒，又能做到一些什么呢？又能，改变一些什么呢？”
羽蓑尾和白言猛地抬头向教室后看去，只看到了空旷的教室和模糊不清的黑板报。
“刚才……”站在他们身侧的周怜捏紧自己的裙角，声线却依然微微发颤，“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说话？”
“我想大概是错觉吧，请务必不要害怕。”白言率先反应过来，将左手覆在周怜的肩上沉声安慰道，“不过，果然还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比较好。羽蓑尾？”
“啊？啊……恩，小白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羽蓑尾晃了晃神，听到白言的声音后赶忙挥手表示自己在听并十分赞同。
“我来开路，小白你断后。要保护好我们的宅神大小姐哟！”
“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也不知道能否算是你的优点。”白言佯装失落的叹了口气，戳了戳脸上的镜框，退到最后去了。
于是，羽蓑尾一马当先，从教室中重新跃入了黑暗的走廊之中。
身后仿佛隐隐传来了少女压抑的哭声。
三人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意图更快的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走廊里的灯突然闪了一下——白言很清楚的知道这里不可能还通着电，不过从刚才开始发生的一些事已经有些超出他的认知，所以他并没有惊讶。
亮如白昼的光转瞬熄灭下去。
在整条走廊都被照亮的那一瞬间，羽蓑尾仿佛看到了面朝下伏在地上的长发少女。少女应该就伏在他脚边的走廊上，散落的长发黏在血泊里，天蓝色的裙子被某种散发着腥涩气息的液体染成黑色。
“啊——！”
周怜率先惨叫出了声，然后不管不顾的低着头向前横冲过去。羽蓑尾心下一惊，也跑起来追上去。
身后似乎传来了什么沉重的响声。
但羽蓑尾已经无暇思索，周怜跑得很快，他心中隐隐有某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不追上去的话……
如果留下她一个人的话……
前方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那种走廊里闪烁出的耀眼白光，而是冷清但无比柔和的素色月光。
那些月光从破碎了一大半的玻璃门外照射进来，轻轻覆在这间废弃教学楼大理石地面上。
羽蓑尾追上了周怜。
习惯于自称宅神的少女此时似乎已经压下了心中的恐惧，但说话的声音却依旧微微发颤。
“那个，阿羽……小白呢？”
羽蓑尾愣住了，回头去看时，果然已经没有了熟悉的学生会干事身影。
“你在这里稍微等一等。”羽蓑尾将周怜送到教学楼的玻璃门外，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转回身去，“我去带小白回来。”
[1]出自日本著名恐怖游戏《尸体派对》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