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世道已经足够艰辛，但樱内华生此时才明白，能够令人活下去的世道，都不算艰辛。
    战火、欺凌、饿殍都是切肤之痛，真正的无力，是对这人生的彻骨的绝望。从卫觉鸣被江户川景昭一枪打死，到眼睁睁地看着关东军把卫觉鸣的尸体拖走，樱内华生都表现得极为平静。
    他的面色一如既往地苍白，眼珠里流露出的全部都是淡漠。他只是轻飘飘地落下几滴眼泪，便再也无话可说，甚至连细微的啜泣声都没有。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不像是一个痛失生父的人该有的反应。
    景昭对这样毫无斗志的樱内华生极不满意，在他的计划中，华生是要因此卯足了力量与他抗争到底的。他太想与樱内华生一较高下了，他非要看到樱内华生对他跪地求饶不可。
    可是如今，景昭在牢房外看着躺在杂草中，颓废得像是一滩烂泥般的樱内华生，心中郁郁不堪。他对身边的关东军使了个眼色，命人打开牢房的锁，踱步到樱内华生身边阴气森森地说：
    “卫觉鸣的尸体被我派人丢到了荒山上，不管是喂狼还是喂狗，总算是有了去处。就是只怕魂归故里是再也不可能了，你这孝子今后想要尽孝也找不到个地方。”
    樱内华生整个人趴在草堆里，他听到景昭的话许久没有动作，半晌才缓慢地抬起头。他紧盯着景昭，忽然就笑了：
    “在你刚到东北的时候，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你身世的秘密。那个秘密，你似乎只听了一半……”
    景昭听到“身世”两个字瞬间变了脸色，他单膝跪到华生身边，扯起华生的衣服，把华生整个人拎得离开地面，狠戾威胁道：
    “我就知道，以你的心机不可能全部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快说！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樱内华生抬起头，用低垂的目光轻蔑地看着景昭，一如他从前在政圈里长袖善舞的模样：
    “好啊，把我杀掉，你去做关东军的替死鬼，估计南造老狗还要心疼一阵子呢。”
    江户川景昭握紧的拳头开始咔咔作响，他眼睛瞪得老大，近乎疯狂且唾沫横飞地问：
    “樱内华生！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樱内华生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终于消失，他冷冰冰地瞅着景昭，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不管你是真的把我爹扔到了荒山还是在骗我，总之，天黑之前我要看到我爹的墓碑。还有，立刻把戴放送回黑角寨，我要亲眼看到他的平安信。最后，今天的晚饭，我要单独和樱内藏亨吃。”
    当江户川景昭原封不动地把话转达的时候，樱内藏亨只是挑了挑苍老的眉头，手指摩挲着精致不菲的手杖，缓缓说道：
    “这个孩子比我预想的下手要晚了一些。”
    说着，他对景昭一挥手，目光渐渐涣散，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
    “你去准备吧，华生最爱吃生鱼片，一定是要当场用最锋利的快刀切下来，否则满足不了他的一张刁嘴……我们祖孙二人，也该谈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