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话:师兄,你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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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镜山庄有一处禁地,名唤“天阶夜色”,四年间庄主秋冷霜从不允许任何人踏进这里半步,违令者逐出山庄。
秋冷霜每隔三五天就会来“天阶夜色”,他说了不许踏入,没说不许观望,因此时常都会有路过的弟子看到秋冷霜,或是在房间里打扫,或是在院子里修剪花草,亦或是蹲在池边捞捞水草喂喂鱼。秋冷霜只有待在“天阶夜色”的时候,终年冷若冰霜的脸上,才会有近似于温柔,这种正常人才会有的表情。惹得弟子们惊讶了好一阵子,后来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这一夜,月色皎洁,星光璀璨。
“天阶夜色”的池子里倒映出柔和的月光,池里的月光碧波荡漾映衬出闲游的锦鲤,此时池沿上有一团发着光的白色影子,近了方看到是一个白衣的男子正蜷曲着双膝,团抱着自己坐在池沿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根苇草,有一下每一下的搅动池水,锦鲤纷纷群聚到这里,嬉闹似的咬着苇草。
谁又能试想的到,池沿上团抱着自己的白衣男子,正是白日里一袭红妆妖冶至极的花如月,“天阶夜色”凉如水,他是秋如水,如今的禁地曾几何时是他的家。
外面再风光在花如月的心中,这四年来,他始终在颠沛流离,再一次回到这个地方,虽然早已物是人非,但在他说出回房歇息的那一刻,他知道,至始至终只有这个地方是他花如月的家。
甚至于不需要思考回忆,花如月便本能的走到了“天阶夜色”,过去这里并不是这个名字,它应是叫馨园的。
刚踏进园子,就被园子里一棵开得山花烂漫的桃树引去了目光,记得那时师兄弟们都说山顶骤冷骤热的气候,不适合栽种桃花,他年少偏执非要种,栽下十几棵树苗,最后只存活下了一棵。好些年没有回来过了,没想到它非但还在,而且还开出了明媚的桃花来,花如月一时看痴,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绕过池塘,推门,走进房间,所有的布置所有的摆设都和他离开前一般无二,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旧时他最爱看的传记和杂书。书架旁边的一张矮几上摆着一方琴,琴边上放着一只香炉,紫烟袅袅是他最喜欢的凝神草药的味道。矮几的对面是书桌,桌面干净的可以照出人影来,镇纸下面压着一叠生宣,花如月只看了一眼,瞠目结舌。
他移开镇纸,将这叠生宣拿了起来,每张纸上都画着一个少年,微笑的模样,难过的模样,委屈的模样,失落的模样,欣喜的模样……一张一张惟妙惟肖,画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花如月自己。
花如月抓着胸口,莫名的心痛如绞。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秋冷霜站在流云山九莲峰上手握长剑,“你走吧,等你有能力报仇了,再回来找我。”他面无表情的说完便转身离开,不多时却带着人马去而折返的拿着匕首补了他一刀。花如月当时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不曾细想,直到不久前寻到那把匕首,才幡然领悟给了他一刀的并不是真正的秋冷霜,而是易容成“秋冷霜”的余碧清。
但即便如此又能怎样,不过是坐实了余碧清是秋冷霜的帮凶而已,全庄五百三十六条人命花如月一刻不曾忘记。那这些画纸又是怎样,事发之后花如月一直认为那些年秋冷霜待自己不过是为了不择手段的达到他灭绝人性的目的……秋冷霜,究竟是你的城府太深,还是我太蠢,这么多年,我始终看不懂你。
夜晚的风吹得花如月的心冰凉冰凉的,“如儿,起风了,小心着凉。”秋冷霜小心翼翼的替花如月披上了斗蓬。
花如月抬起头来看了看秋冷霜,难得的没有恶语相向,“我不冷。”
秋冷霜也不奢求花如月能够对自己改观,现在这般已经很好了,他陪花如月一同坐在池沿上,一个人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很怕冷,刚入冬就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跟个包子似的,手炉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
“手炉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是想找机会给你暖手,但你那时练武成痴,我根本找不到机会给你。”花如月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似是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之中。
“我记得你很怕虫子,有一次你去厨房偷吃点心,在厨房看到了一只蟑螂,吓得哇哇大叫,结果点心没吃成还被师父罚站了一整天。”
“我是偷点心,没有偷吃点心,莲蓉馅儿的点心,我不喜欢吃,是你最喜欢的口味,我本来是想带去给你吃的。”
“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干净最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就像今晚这一身,谁要是弄脏你的衣服,你就跟谁急。”
“我不喜欢白色,穿白色的衣服是因为你喜欢。”
“那么现在呢?”秋冷霜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花如月。一生至少有一次,被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过,他知足了。
“有些错可以原谅,有些错无可原谅。”花如月答非所问的说,“即使这个错,它是有苦衷的。”
“你是不是听说了些什么?”秋冷霜的眉心微蹙,“什么是苦衷,苦衷不过是给自己犯下的罪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而已,我并没有苦衷。”
“呵。”花如月冷冷一笑,“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
秋冷霜不置可否的问道,“今天的喜宴你为何要来?若是想看我痛苦,你大可不必干涉。”
“十三岁那年,我有了一个不能和任何人说的愿望,就是成为你秋冷霜的妻。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当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时候,有多么的高兴,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穿着红妆,堂堂正正嫁给你的模样。”花如月低着脑袋看着一池锦鲤,“我已经不能够了,但是她也不行,谁都不行,你只有两条路,要么我杀了你报仇雪恨,要么你杀了我孤独终老。你想选哪一条?”
花如月的笑容在黑夜中如同鬼魅,秋冷霜却表现的很平静,“要杀你,四年前就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那你是同意我的第一个建议喽。”花如月笑得极其残忍。
“我说过,只要你足够强,我随时等着你来报复我。”秋冷霜说的很平静,就像要被杀的不是他自己。
花如月点点头,“我家君君去了哪里?”他突然问道。
“他应该还在找你吧。”秋冷霜想了想,“这里是禁地,除了我和你,其他人想要进来,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花如月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不远处气喘吁吁跑来的叶君暖,他的眼神闪闪烁烁的,“我有些发冷。”他往秋冷霜身边蹭了蹭,眼见着叶君暖奋力转身,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秋冷霜默不作声的抱住了花如月,花如月双手环住他的背,将脑袋靠在他的怀里,秋冷霜抱住他的手紧了紧,他心里知道,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与他怀里这个人相拥了。
夜凉如水,微风习习,他们相拥着想要从对方身上汲取到哪怕一点点温度,许久许久之后,花如月先开口打破了沉静,他说,“师兄,天亮了。”
秋冷霜听着花如月叫自己师兄,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他们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天边,太阳自地平线升起,金光闪烁美得耀眼,“我知道。”
“师兄,秋镜山庄已经被黯纱笼焰包围了。”
“我知道。”
“师兄,其实我才是真正的黯纱笼焰宫主苏灯。”
“我知道。”
“师兄,这将是我最后一次为你穿白衣。”
“我知道。”
冰冷了一世的秋冷霜,此刻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的寒意,他带着毫无保留的宠溺目光看着他怀里的花如月,只要花如月想要,他愿意纵容他到无法无天,只是要他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师兄,你安息吧。”花如月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