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番:善罢甘休是不甘还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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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茶楼大堂的东侧有一处三尺高的台子,这台子夜里唱戏午后说书,每日未时时分一到一张红花梨的案台便被搬到了这台子的正中央。说书的涟漪先生是这里的红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引得台下看客是连连拍手叫好。
“啪。”只听这涟漪先生惊堂木一敲,“今儿个我们来说说公子域九单挑卧云山九大寨的事迹。
出了眉山县向北三十里开外有一座山,山势起伏延绵不绝,这山便是卧云山。卧云山中除了主峰之外尚有八座山峰,合称卧云九峰。这卧云九峰呀说穿了就是个土匪窝,每一处山峰各有一个山寨,其中就属位于主峰的黑风寨势力最大。
这土匪还能干出什么好事来,成日里不是打家劫舍就是杀人越货,起初这帮土匪还只是打劫途径此地的外乡人,收了钱财甭管他们愿不愿意,把男的都拉去做苦力了,女的则押上山给他们当媳妇儿。
这时间一长就传开了,连外乡人都绕道而行,这帮土匪就打起了附近几个村庄和县城的主意。咱们这眉山县也没有幸免于难,每半月就要征收一次粮食,县里漂亮的姑娘都被抓上山去给土匪做媳妇,这种状态整整持续了数十年有余,连县衙都拿他们没办法。
直到三年前的一个晚上,记得那是一个夜黑风高无星无月的晚上,一个少年背着一捆麻绳独闯九大山寨,他武功盖世无人能及,与千万人中一连取九大山寨寨主的项上首级悬挂于山寨门口。将所有寨众捆绑与寨口看他们的寨主示众,告诫他们归还窃取之金银,自后耕田狩猎自给自足,如有一日东山再起他便血洗此地。
后一日山下各村各县都收到了归还的金银,结束了长达十数余年被鱼肉的历史,卧云山九大山寨合并更名为黑风村再无作乱,谁也不知这个少年姓谁名谁出身何地欲往何处,在那之后这人便凭空消失了,为了纪念这个如传奇般的人物,他们将他唤作公子域九,寓意在这片疆域之上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荡平九寨保一方安宁。”
涟漪先生的口中极少有重复的段子,但是这段公子域九独挑卧云山九大寨的事迹,他说过不下数十遍,而且场场叫座。“好!!!”台下掌声如雷,对于在场或经历过,或未经历过的所有眉山县的百姓来说,域九的存在象征着他们长达数十年之久的剥削生涯得以结束,这样的英雄他值得被歌颂千百次。
甚至在场有几位年迈的老者,忆起当年自家被黑风寨掳去的闺女,被域九命人送回来时的场景都忍不住激动落泪。
情动之时唯有那坐在角落一桌,穿戴布袄子小毡帽的胖汉,一边吐着瓜子壳一边唾沫横飞的感慨道,“听闻当年县里被掳去的儿女,都被送了回来,只可惜了县太爷家的小少爷,要是再早个十年八年兴许就有救了,可怜啊可怜。”
“说了你多少次了,别心里想什么都要说出来,这要命的嘴迟早要搭进去。”与他一桌的瘦老头不禁皱眉,每次只要这胖汉开口,他的心就扑通扑通直跳,也真佩服他这耿直的性格还能活到今天。
“啪!”台上涟漪先生似乎脸色不太好,手上的惊堂木不知怎地一滑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台子上滚了两圈方停。
台下都在询问涟漪先生怎么了,他沉默了片刻站起来对着众人清水一笑,“各位抱歉了,在下偶感不适今天的说书就先到这里了,明日老时间再会。”
涟漪先生从烟雨茶楼的后门出来,孙淼已在门外恭候多时了,一见到他便拱手道,“孙某见过大公子。”有谁能想到这整日来烟雨茶楼说书的涟漪先生,竟会是县令沈泉的长子,沈丹青。
沈丹青此时脸色本就苍白,见到孙淼之后似又白了几分,“孙师爷怎会在此?”
“在下想问问十三年前黑风寨绑架案。”孙淼单刀直入,他今天一早就去衙门翻阅了当年的卷宗,卷宗只提到沈影初于乙亥年三月初三被黑风寨寨主唐德考绑架,要求在十日之内凑足五十金赎人,因营救不力卒。可以掌握到的线索,实在是少之又少。
一听这案子沈丹青发出了一声冷哼,“关于这个案子,我相信沈县令知道的只怕比我更清楚,你若是执意要从我口中知道点什么,我怕我内心这把火一烧起来,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拆了县衙府。”
“额……”孙淼是五年前才来了这眉山县做师爷的,对在此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虽然也有所耳闻沈泉和沈丹青不和,却没想到不和到这种地步,“叨扰了。”
“我与沈泉十三年前便断绝了父子关系,你往后也别再叫我大公子,告辞。”沈丹青说完头都不回的走了。
孙淼望着沈丹青瘦削的背影,台上如沐春风台下春风似剪,他还是头一次碰到如此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
带着一脸的错愕回到衙门,正好碰上了巡逻回来的胡辰,胡辰见孙淼表情不大好,便热心肠的询问了两句,“啊,没想到你在查这件事,嘘!”看四下无人小声说道,“这事我倒是略知一二。”
“时候不早了,我肚子也有些饿了,不知胡捕快吃了没,没有的话不嫌弃就随我一道凑合着去吃点吧。”孙淼一把拉住胡辰就往衙门外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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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时分,全二娘面馆。
胡辰兹溜了一口阳春面说道,“孙师爷,你居然为了这事去问大公子,这你可就问错人了。”
“这是为何?我想当年之事最清楚的应该就是他和老爷了吧,我看老爷最近神色不虞也不好多问,便想着问问大公子。”孙邈不解。
胡辰回忆起当年摇了摇头,“你别看大公子外表看上去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骨子里扭着呢。当年小公子被黑风寨绑架,要老爷拿五十两黄金去救人。
五十两黄金啊,对于当时别说是县衙了,就算搜刮整个县估计都筹不到这么多银两。老爷也没有兵力可以与黑风寨抗衡,只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看着小公子投死。
为了这事当时大公子没少跟老爷发火,老爷不肯让兄弟们去送死,他便自己提了剑要上山去跟唐德考拼命,老爷叫人把他绑了起来。等事后松绑,大公子一听小公子的死讯,当场割了袍子便于老爷断了父子关系,夺门而去。
这一走就是十三年,大公子那年也不过才九岁,也不知是怀的什么样的心思,愣是不要老爷半点帮忙,独自一个人什么苦都吃过,自己把自己拉拔长大了。
我总觉得他心里憋了一股劲儿,总有一日要为小公子报仇雪恨,方肯罢休。你说他会不会是域九?”
孙淼听完嘴巴微张着,很是吃惊,同时又不由高看了沈丹青几分,没想到他骨子里是这般坚强的一个人,“大公子是域九?有动击并非全无可能。”
“这是玩笑话,我们也无从查证。只可惜老爷当时也是被逼无奈。”胡辰叹了口气,“对了,孙师爷今天怎么会想起问这件陈年旧事?”
“或许是那天陆老板提起吧,我总觉得十三年前小公子的绑架案和最近的魑魅岭分尸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案子似乎不简单呐。”孙淼想起下午沈丹青的反应,本还有些觉得他反应过激,如今到也能够谅解。
“这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吗?”胡辰问道,“老爷怕夜长梦多,多生变故,已经给孙守陈的事情上报了,估计秋后孙守陈就得问斩了。”
“这?!我竟不知。”孙淼大惊失色的站了起来,“这案子还存在诸多疑点,不可断的如此草率。”
胡辰一把按住孙淼,“孙师爷,事已至此,莫要再生事端。”他毕竟比孙淼多干几年,知道这官场的明明暗暗,大家身在其中也都只是无奈而已。
孙淼看向胡辰,见他眼底一派了然,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还是坐了下来。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对沈丹青生出一股艳羡之情来,率性执拗,不是谁都有资格这么做。而他今日就为了这口饭碗,便不敢再往下查了。
冬日里凭空刮起了一股强风,这股风刮得孙淼心里头一阵一阵的寒,一阵一阵的刺骨。他心有不甘又能如何,不甘却不敢,起起伏伏不过平添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