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番:一曲绫罗道尽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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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焚香。
天还没有大亮,澡堂的小厮们仍在熟睡,周霖独坐在无色池旁的耳房中,一只火炉,一杯热茶。揭开茶盖,水汽氤氲间周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疑问,究竟是从何时起,只要陆倚香沐浴,必有他在一旁耳房恭候。
他周霖是陆倚香在冰天雪地里捡回来的人,这是陆倚香自己说的。让周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又是隆冬时节,又是三更半夜,又是荒郊野外,当时他被洗劫一空整个人无处可去一股子颠沛流离失魂落魄的样子,然而纵是这么多恶劣因素摆在面前,陆倚香居然就这样有如神助般出现了。后来周霖也曾追问过陆倚香很多次,陆倚香永远都只是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恰巧路过,搞得他一头雾水。
陆倚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不信奉孔孟,却对沐浴焚香之礼甚是苛究,初识之时他曾无意中撞见陆倚香于月半明时独自一人前往无色池沐浴焚香,澡堂里负责生火煮汤的小厮早已睡下,他就接了一池子的冷水无所顾忌的准备下汤,被周霖赶忙拦住,为其劈柴生火沸汤。这无色池常年来一直由陆倚香自己打扫布置,周霖插手后他二人便有了一种默契,自后不论黑天白夜只要陆倚香沐浴,热汤、燃香、清扫、布置所有工序周霖必准备周全,候着陆倚香出浴。而陆倚香每次都是磨磨唧唧的,一边出来还一边在跟身旁那只他看不见的阿玉鬼聊天,直叫他汗颜。
雪霁天晴,阳光和暖,正是难得的好日子,周霖已在谷雨堂外为陆倚香备好了轿子,只是这陆倚香迟迟不来四个轿夫站在太阳底下顿时哈欠连天。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陆倚香方才施施然出来,手里捧着一方琴用上好的绒缎包裹着看样子是爱惜的紧。
压轿,周霖快步上前替陆倚香揭开轿帘,看他抱着琴坐了进去,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你午饭回来吃吗?”
陆倚香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今儿个呀就算是想回来,估计冯老都非得留我不可,好了好了你就甭候着我了,和他们一起吃吧。”
周霖点了点头,放下轿帘,“送陆老板去泰兰书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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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径通幽,泰兰书斋的后院有一处冷亭,往日里花木丛生显得有些荒芜,冯老自陆倚香说起那日关张之后便命人里里外外修整了一番,并在四面挂垂了清水素纱,顿时雅致不凡。而后他又亲自挑选了一只青铜小香炉,放置在冷亭一方石桌之上。
风雅之人自有他非比寻常的苛究之处,陆倚香便是如此之人,冯老将他领进冷亭便由的他去了,陆倚香落座、置琴、试音、燃香所有的动作都精益求精,而冯老只是独自端了把红木椅子静候。
前奏轻快悠扬如行云流水一般,抚琴人本是一介山野散人,采菊东篱以南山为邻,兴起时便驾一叶扁舟夜游湖心,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大好山河壮丽美哉妙哉,他无欲无求只身畅游四海。
中间音色渐转缠绵,抚琴人与心爱之人相识于江湖,二人惺惺相惜相伴相守,只可惜好景不长,现世动荡内忧外患。心爱之人毅然决然重返庙堂,耳边尽是山呼而退声响震耳欲聋。抚琴人依旧在江湖,奈何相思刻骨辗传反侧彻夜难眠,为了心爱之人他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至此二人请缨共赴沙场。
尾声壮阔萧条,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万丈黄沙平地起血染边疆一拨土,金戈铁马掠过斯人何在,斯人犹在。
最后一个音落,琴弦应声而断,陆倚香望着断弦之琴若有所思,方才某一刹他清楚的感觉到阿玉融入了自己的灵魂,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画面,依稀间一人置于烈火中抚琴,而弹奏的正是这支曲子,那一时一刻的震撼与心痛,仿佛身临其境般,那种强烈的、细腻的、深沉而决绝的感情,只是一个眼神就令人热泪盈眶。
陆倚香回过神来,阿玉平静的站在他的身旁一如往昔,冯老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他,身后的红木椅子不知何时已经翻到在地。周遭尽是一片哗然之声,原本前来或看书或买书的儒生们纷纷跑进后院来听曲子伙计们拦都拦不住。隔着纱幔他们也看不清亭中人,如若不是保有对这支曲子的敬慕之心,估计早就冲进亭中,因为这支曲子实在难得,能驾驭这支曲子的人更是难得。
陆倚香此时进退维谷,因为鬼魅之说的缘故他在眉山县的风评一向不好,况且传言中十之八九都是事实,陆倚香无从申辩也不以为意。冯老的后院一向幽闭,他二人以琴会友一年有余遇到这种前堵后截的状况还是第一次。
冯老十分为难的看向陆倚香,隔着素纱陆倚香的头微微低着也看不出表情来,少顷复又抬头,不紧不慢的朝外面走来,眼看着他已揭开了半边素纱,还不等众人看清模样,只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素纱之间陆倚香已不知去向,只留得一片唏嘘之声。
陆倚香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就被带飞了起来,为了防止自己一不小心掉下去,他不得不扒着这人的衣襟。原本陆倚香下意识的以为来人必定是陌无垔,一看衣襟颜色便知是自己想多了。
来人的轻功极好,一个起落便将陆倚香带出了数十里开外,陆倚香原本姿势尴尬也不好多言,只是眼见着下面的景象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荒凉,终于忍不住开口,“承蒙少侠搭救不胜感激,就不劳少侠费心了,将在下随便找个地方放下即可。”
陆倚香说完就感觉自己有下降的趋势,顿时心下大定,来人也果然爽快,立即就把陆倚香放下了,陆倚香一站稳便拱手言谢,“不知少侠高姓,他日定当重谢。”来人一袭蓝褂翩跹,细看之下竟生的格外俊俏玲珑倒不似寻常江湖人。
蓝褂少侠回身看了他一眼,“在下奉寂月,告辞。”
奉寂月倒也不矫情,朝他拱手作别便消失在天际,看的陆倚香连连赞叹,“不亏是江湖才俊果然气度不凡。”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冷僻宅院的屋脊上,顿时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哎呀。”在屋顶上飞来飞去是挺帅的,但是有没有考虑过他这个平头老百姓的感受,这房顶离地面不过一丈来高,可他摔下去却是要断胳膊断腿的。
陆倚香小心翼翼的挪到屋脊一角坐下,抱着垂脊兽百无聊赖的在屋顶吹着风唱着小调,等待好心人路过把他放下来,“星榆叶叶昼离披,云粉千重凝不飞。昆玉楼台珠树密,夜来谁向月中归。”
翻来覆去的这么几句,待陆倚香一个人在屋顶唱的口干舌燥,整个人都抑郁了,那一抹熟悉的黑衣终于降临,“小家伙,你兴致不错啊。”
“……”陆倚香无力争辩,只是朝着陌无垔翻了个白眼,抛弃了垂脊兽朝他张开双臂。
陌无垔将陆倚香一把抱起,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