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总是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徐彻头也没回地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想要追上他，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只能一次次地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看着五年前的场景重现。
    我几乎每天都在凌晨三四点惊醒。狭小的空间里虽然被我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可是还是无法填补我心里那种空荡的感觉。
    这是徐彻离开我的第五年。
    我还是无法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双人床显得过分空荡，一个人的厨房并没有做饭的欲望，一个人的沙发缺少了另一个人的重量。徐彻从我的生活中消失的很彻底，他没有在这个房子里留下一丁点他存在过的痕迹。以至于每当我想要追忆一下我们的曾经时，都不知道要从何而起。
    或许就和他说的一样，我们的开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错误是不需要被怀念的。
    这次醒来，我没有和往日一样，立刻去喝瓶啤酒平复自己杂乱的心情，而是打开了手机。手机屏幕上是我和徐彻唯一的一张合照，还是从齐慕闲那翻出来的。徐彻一直不喜欢照相，说是看着镜头就觉得别扭。这张照片是我们出去旅游的时候，我要齐慕闲悄悄帮我拍下的。照片上我们两个脸挨着脸站在雪地里，笑容比镜头里那枝盛放的腊梅还要明朗。这是我手中唯一一样和他有关的东西了。指腹隔着手机屏幕在他的脸上摩挲，没有皮肤真切的温度，只有金属冰凉的质感在指尖蔓延。
    这一夜没有给我再次入眠的机会，眼睛睁睁合合循环往复了好多回，等到的不是美梦而是天明。
    闹钟响了三次之后，我才有些吃力地从床上翻了起来。半夜不能成眠的痛苦使我的大脑处于极度混乱状态，我想今天应该没有办法正常开工了。打了个电话给程越，要他通知下去今天的拍摄行程取消，给所有人放假一天。那小子显然还没睡醒，成天嚷嚷着要罢工的他听到放假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放下手机，我决定今天要好好思考下人生。
    我看着镜子里面那个嘴边长满青茬的男人，突然感到莫名烦躁。明明才二十多的人，看上去却硬生生老了十岁。胡乱抹了把脸后，我将自己扔进沙发里，顺手点了根烟。其实和他分手前我是不抽烟的，因为他既不抽烟，也不喜欢闻到烟味。但是这几年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无法离开尼古丁对神经的麻痹了。如果徐彻知道了，一定会说：温信帷你这个怂货。然而他当然不会知道。
    吴宥的电话是在第二根烟抽到一半的时候打过来的。
    我揉了揉太阳穴，等铃响了好一会儿，才抿唇接通了手机。
    “喂，怎么了？”
    那头半天没吭声，我就知道一定又出事了。吴宥是我姐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亲外甥。正在念高中，因为我姐和姐夫离婚了，对吴宥管的少，所以他性格一直都有些叛逆。而我一向疼他，这也造成了现在这种他一遇到什么事儿就找我顶包的残酷局面。
    总之，吴宥的班主任们可能不知道他的爸爸叫吴或，但绝对知道他有个舅舅叫温信帷。
    他那边沉默了好一下才缓缓开口：“老师要找家长。”青涩干瘪的少年音，让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估计又是什么逃课打游戏、上课睡觉之类的事情，之前这种管教不严的批评教育我不知道代他爸妈受过多少。
    “什么时候？”
    “现在，马上。”我默默将没抽完的烟掐掉扔进垃圾桶里：靠！看来事情还不小。
    吴宥的学校离我家不是很远，开车过去也就十多分钟。这十多分钟里我估计自己得好好地在心里建设一下防火墙，否则那老师还指不定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其实前年一整年我倒是常常往吴宥他们学校跑，那时候吴宥的班主任是个老太婆，天天和我讨论什么孔孟之道，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偏偏还不能发火。不过去年听说那老太婆心脏不好进医院去了，所以吴宥班上换了个年轻的班主任。年轻人，毕竟思想不同，所以去年一年基本上都没有找过他茬。
    本来还以为可以平安度过这一年的，没想到该来的总归还是逃不过啊。
    我将车停到了教学楼旁边的停车场，然后就直奔吴宥班主任办公室。一路上还遇到了不少吴宥班上的任课老师，看到我还笑着打声招呼：“哎哟，舅舅又来啦。”
    我忍不住嘴角一抽：“我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个外甥。”
    看着那个老师努力把眼睛瞪大的样子，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过去。
    轻车熟路来到办公室门口，我深呼吸了一下，轻轻叩了叩办公室的门。
    “请进。”年轻的男声透过厚重的防盗门传出来显得有些含糊。我转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脸上挂着一路上反复练习过的标准微笑，我甚至已经想好了能让班主任少啰嗦几句的开场白，然而直到我看清楚办公室里坐着的那个人之后，我事先准备好的所有铠甲盾牌都瞬间瓦解。
    “徐彻？”我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出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抓着门把的手下意识加重了力道，金属硌手的不适感让我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由于一切来得太过猝不及防，我失去了观察对面那个男人情绪的最佳时机，等我意识到要去看他的反应时，他已经换上了一张波澜不惊的脸，淡然地注视着我的狼狈。
    意识到办公室还有吴宥和其他的老师，我按捺注想要冲上去把对面那个人按进自己怀里的念头，强做镇定地走到了他面前。我忍不住抬起手摸摸了下巴——一脸的青茬。早上出门前我应该刮刮脸的，之前抽的那一根半烟不知道有没有在身上留下味道，徐彻真的很讨厌闻到烟味……虽然我已经试图极力收敛自己的心绪，但是脑子里还是一直飘过各种乱哄哄的念头。
    毕竟我从来没有想过，重逢会来得这么轻而易举。
    旁边的女老师突然饶有兴趣地探过头来：“你们认识？”
    徐彻头也没回地说：“不管你的事。”女老师悻悻撇嘴，边小声地嘀嘀咕咕边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坐。”我立马规矩地坐下。
    “你是吴宥的……爸爸？”
    “……”
    “如果我十岁就有了孩子并且改名叫吴信帷那应该是有可能的。”这句话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明明知道不是，还存心给我难堪。
    他没有抬头，轻飘飘地说：“说不定是继父。”
    “徐彻！”
    “别这么大声，我还没有到耳背的年纪。”他冷冷地抬起眼睛，眼神从我身上迅速掠过定在了一直站在我身后默不作声的吴宥身上。
    “不管你是吴宥的谁，既然来了，我就和你说一下吴宥的情况。”他终于抬起了头，第一次正视我的眼睛。完全是面对陌生人的眼神，我抿唇不语。
    他现在这个样子像极我初见时他的模样，冷冷清清。
    “吴宥这个孩子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想绝对不是他自己的原因，而是你们家长的原因。昨天，他和一群小混混在外面打架，还好……”徐彻的语气也是完全的冷静，虽然坐在他正对面的我一直在听着他喋喋不休，但是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一启一合的薄唇，只想狠狠地吻上去。那个我朝思暮想的男人此刻正坐在我的面前，我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保持冷静。
    “所以问题的根本还是在你们家长身上。”徐彻像是说累了，停下来喝了一口水。
    我用力点了点头，即使我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既然你不是他的父母，那你也解决不了多少问题，我觉得如果真的想把吴宥这孩子拉回来，还是要让他的父母对孩子多上点心。”徐彻抬起眼睛扫了我一眼，“家长自己重视了，比老师找一万次家长都强。”
    我又点了点头，目光依旧黏在徐彻脸上。
    “那今天就这样吧，你可以回去了。”徐彻不看我却偏头看向我身后一直闷头不说话的吴宥，“吴宥你也回去上课吧，老师说的话你自己也可以再想一想，老师相信你可以变得更好的。”比和我说话时的语气温柔了许多。
    虽然极不想让他再次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但是却没有可以留下来的理由。
    我憋着一口气：“那谢谢徐老师了，徐老师，再见。”我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徐彻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磨磨蹭蹭地走出办公室，关上门。我习惯性地掏出一根烟，点燃。吴宥站在我旁边没有说话，脸上的淤青看得我有些心疼。
    突然，楼梯口蹿出来一个穿着校服的毛头小子一把抓住吴宥，紧张地问：“你没事吧？徐老师有说你什么吗？”
    吴宥表情一变，有些嫌恶地想要甩开那小子的手，冷冷地说：“关你屁事。”
    我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出。那小子像是注意到旁边还有个我了，顿时松开手，笑得有些拘谨腼腆：“叔叔好，我叫于闻捷，是吴宥的同桌。”边说眼睛还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神情，然后又瞅瞅吴宥，估计是在掂量我会不会对吴宥发火。
    我失笑道：“别看了，我是他舅舅，又不会揍他。你们俩先回去吧，我这边和徐老师还有点事。”
    吴宥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于闻捷个子高大，又是一把大力将吴宥往回拽：“吴宥快回教室上课，这回你可别想逃课了。”
    吴宥像只瘦弱的小鸡仔一样极不情愿地被于闻捷拎着往教室走去。边走边回头，闷声地说了句：“舅舅，其实徐老师挺好的。”
    “臭小子，快回去上课吧。”我嗤笑，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这种未成年的小屁孩来操心了。
    我靠在办公室门口的墙上，看着烟雾缭绕。我真的没有想过重逢原来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情。几乎徐彻所有的朋友都说徐彻去美国和他父母生活，而我也去了无数次美国，可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他究竟恨我恨到什么程度，可以召集这么多人撒这样一个谎只为了离开我。
    突然觉得烟味有些过分苦涩，我索然无味地掐灭了烟头，把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不过既然上帝给了我重逢的机会，我就不会让你再次离开我的身边。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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