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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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虹酒会乃是太祖皇帝钦定,如今已有百余年历史。当年大军入关,遭逢前朝残党包围,危难之际太祖皇帝得仙人托梦,自称长虹道人,献上美酒一坛,饮之可愈创伤、增血气。果然,当夜太祖即带兵杀入上京,一举定乾坤。从此五方国境内饮酒成风,以豪饮为长虹酒会亦长盛不衰。
此刻,彩楼之下围着四五大汉,中央摞着一人多高的酒坛,泥封均已除去,然而本该芬芳扑鼻的会场内,竟无一丝酒香,直如清水。方、卞两人远远地候在人群外缘。场内也有做小本买卖的,托着盘子四处兜售自家的家酿,也有零星游人光顾。这两人正碰上一个。
“客官,尝尝?”
一个留着老鼠胡须的矮小男人挤到卞然面前,拼命把托盘往他鼻子底下送。
卞然漠然摇头。
矮小男人被他眼中的疏离之意吓得倒退两步,仍然不死心,结结巴巴道:“我家的梨花白取三月的梨花、花、花苞,浸隆冬雪水,三蒸三煮,再加青箱子、密蒙花、生地蒸煮,以绢布滤出汁液,方才入窖,十年磨一剑,客官莫、莫要错过。”
他背书似的说了这一段话,两只绿豆眼巴巴地望着卞然。
未等卞然开口,方家小姐抢先道:“你这酒叫梨花白?装在这琉璃杯里倒也玲珑可爱,我尝尝。”说着啪地一声将一块约半两的碎银扔在鼠须男人的盘子上,将仅有的两杯酒买下,那男人接了银子欢天喜地地走开。
方家小姐一手一杯凑到卞然面前:“喂,你渴不渴?”卞然瞥她一眼,不好拂她面子,正要伸手去接,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他手肘一歪,一杯梨花白全洒在了袖子上。方家小姐讨了个没趣,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仰头饮尽自己那一杯,踮起脚来望人群里张望:“有热闹看?”卞然比她高了一个头多,看得分明,淡淡道:“瓜洲夜雪。”
原来在那四五大汉之间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手执银枪的少年,白袍银靴,乌发如檀。他抱着银枪道:“在下武维扬,多谢各位捧场。今晚瓜洲夜雪随各位取用,聊表心意。”
他话音未落,人群里一个粗犷声音喊道:“妈拉个巴子,你崽子家的酒半分味道也无,白送清水做人情的事谁做不来?”
武维扬嘴角微扬,高喊道:“拿上来!”
围在他四周的大汉从彩楼后抬出一个巨大的莲花座,澄澈清透,中央似乎裹着一点猩红。有靠得近的甚至可以感受到丝丝凉意。有人忍不住道:“是冰!这是冰做的!”
众人哗然,用冰块雕东西并不困难,只是这莲花座无分毫杂质,浑然一体,绝不是一时半刻可雕成的,多半是武维扬命人从洛阳快马加鞭送来,只等今夜大出风头。不知是不是陡然降温的作用,人群逐渐安静下来,目光都聚焦到武维扬身上。
地面污秽,早有人在场地上铺好层层白绢,安放莲花座。突然银光暴起,银枪在莲花座上轻轻一格,一人多高的莲花由外向内瓣瓣垂落,地上的白绢受武维扬的柔劲激发,刹那间化为齑粉,在空气中起伏飘落,真个好似一场夜雪。那些花瓣片刻都落尽,露出中央一点红色。
方家小姐早就挤到前头来,见了这枚红豆似的玩意儿,一时好奇心起,拉拉卞然衣袖小声道:“那是什么?”卞然扫了她一眼,侧过身挡住她道:“离远些。”
武维扬用枪尖挑起这枚红豆,手腕一抖,甩入了摞高的酒坛中。原本静止的坛水如沸腾般冒起了酒泡,漫过坛缘流出来,一股霸道的酒香流散开来。说它是酒香,恐怕委婉了些,瓜洲夜雪实在是极冲极烈,那气息直灌脑门,于翻江倒海中令人眩晕沉醉。在场有酒量浅的已经眯了双眼满嘴胡话了。方家小姐自幼善饮,却不曾见识真正烈酒,此刻也含糊道:“好将(香)。”一头栽在他身上,全无知觉。
满场混乱中武维扬见这个少年郎依旧从容,心知是棋逢对手,两人眼神遥遥相交。武维扬注意道他怀中还有一个娇美少女,歪着头向他微笑一下,回身与几个豪饮的汉子交谈。卞然扶了方家小姐一步步往回走。背后一阵轰天的叫好声,他回头,见武维扬朝一个瘦弱身影哈哈大笑,至于那人是谁,脑中微有混乱,却看不分明。确实霸道,卞然想。
卞然一觉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守在外间的小厮卞彤听见里屋响动,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嚷道:“少爷醒啦?小的这就去叫厨房准备些爽口点心。还不到午饭时候,老爷正陪客人们园子里赏花儿呢。”
卞然一见这鲁莽的小厮就头疼,啜了口茶水道:“方小姐呢?”
卞彤神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安,压低了声音道:“睡到现在,谁敢扰了这位姑奶奶的清梦?”一边用眼睛觑卞然的反应。卞然知道这府里上下早把方家姑娘当成自己未婚妻,毕竟方、卞都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盐商,如今朝廷表露出要将盐粮收公的意向,联姻更是势在必行。然而向茭一番调戏狠狠挫伤了他的自尊,很难作家室之想。
卞然把茶盏随手搁在桌上道:“我出去走走。”卞彤见他神色忽变也不敢多嘴,送着他出了院门。
忻州处于两江交汇处,河湖甚多,开春以来江水解冻,游船如云。卞然坐在茶楼上茫然地看着大大小小的画舫。茶博士见这个华服少年呆坐半晌,白占着靠江的上座,有些不悦。他故作客气地拿毛巾在桌上使劲抽打,堆着笑脸道:“客官,您一个人?”卞然知他意图,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缓缓放在桌面上,目光始终向着江上画船。
一柄乌骨折扇压上卞然肩头,背后一人道:“卞公子在此枯坐半日,可是在等人?”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向茭,卞然索性背对他,一口接一口灌茶水。
向茭覆住卞然握着茶杯的手缓缓道:“这碧落九天须得这样荡一荡才能散出味来。”
茶馆里来来往往的人纷纷这一对相貌出众、举止暧昧的男人,一接触到向茭不怀好意的目光又仓皇转过头去。卞然被人看得如坐针毡,当下就要离开。向茭倒是没有阻拦,就着他喝剩下的茶水慢慢饮着。
卞然下楼时瞥见那人衣角翻飞,自顾自看着窗外风景,并不回头,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卞然越走越急,日头有些毒,晒得他面上一片细汗。一进家门就要唤人上茶,厅堂却空荡荡的,往日来往的仆役都不知何处去了。一队捕快模样的人在院子里高声叫嚷:“是谁报的案?”管家磕磕绊绊地从内院奔出来,颤声道:“差爷,就在里面,小的这就带您进去。”一回头见了卞然,也无心招呼他,只是神色戚然道:“少爷,老爷等着您呢。”卞然见他去的方向并非卞老爷平日待的书房,而是径直向宅子深处去,心下顿时起疑。
走了不多时,只见一群人围在方家小姐房间外交头接耳,却不敢进去。嗡嗡的低语声在见到卞然时骤地停下来,院子里一时只有捕快腰间刀柄与衣料摩擦的沙沙声。
“听闻府上发生命案,现下停尸何处?”公差例行公事地问道。
卞老爷从房内出来,紧闭着双眼,两腮不住抖动,隔了半晌也答不上话。管家接口道:“方小姐的尸、尸身便在榻上,不曾移动。”
卞然如遭雷击,拨开人群快步进房,却见一副纤细身体匍匐在榻边,一件男人的破布衫草草罩在她身上,想是不叫人偷看亵渎。然而四周并无血迹,房里倒是一股浓郁的酒香,叫人眩晕。
卞然瞬间反应过来:瓜洲夜雪。方家小姐竟是醉死的。转念一想又觉蹊跷,瓜洲夜雪虽然霸道,方家小姐却不曾喝入口中,在场有不少人也闻到那味道,却只有方小姐死了。
正在他思索间,瘦小的仵作把一根寸许银针从死者咽喉起出来,报告道:“禀差爷,死者并未中毒,身上亦无伤口,乃是醉酒而死。死亡时间是今日午时前后。”
一个年长的捕快似乎并不相信人竟会平白醉死,问道:“是谁最先发现尸体的?”
一个矮个子从人群中连滚带爬到他面前道:“是、是小的。”卞然认得这是府上的和叔。他急于摆脱嫌疑,不等追问便自己交代道:“小的是府里的花匠,晌午奉了管家的吩咐送几枝园子里的花给姑娘,谁知小的叫了几回门也没人应,小的便大胆推开房门,那时小姐已经这样了。”说着指指榻上的尸身。一旁的卞彤也道:“我也见和叔从园子里过,确是午时。”
根据服侍方家小姐的仆人描述,从昨晚到第二日午时,中间漫长的几个时辰,方家小姐没有出过房门一步,然而也许就在花匠破门而入的前一瞬间,她莫名其妙地醉死。
卞然向四周看看,地上没有血迹,房间整洁,门窗完好,似乎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一旁的捕快又问侍女道:“可曾丢了东西?”
那侍女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小姐暴毙,她显然是怕极了,跪在地上筛糠似的答道:“没、没有。”随即哇的一声大哭道:“我家小姐酒量向来不错,老爷也曾夸过的。怎么会突然醉死?我家小姐死得不明不白,官爷一定要做主啊!”
那捕快低声交谈一阵,决定将尸体暂时停在卞府,同时审问瓜洲夜雪之主武维扬。看来多半是认定了方家小姐是醉死的,毕竟她身体娇弱,烈性酒水致人死亡在五方国也屡有发生。
折腾了半日有余,人才逐渐散尽。方家派来长子质问,许多宾客见状急忙告辞,仿佛预感到两家要起大争端,担心殃及池鱼。出了命案,卞老爷也觉脸上无光,大半知情的奴仆都被遣走,偌大的宅子陡然空了下来。方家长子带着几个能干家人在厅中与卞老爷交涉。
卞然沿着方小姐客房四周细细观察。
一双草鞋出现在他视线中。卞然抬头,见是一个瘦小少年。
卞然站起身。那少年将一枚银光锃亮的枪头从怀里掏出与他:“武少爷让我把这个给你。”
武维扬在官府眼中最有嫌疑,当日虽然有不少人都尝过瓜洲夜雪,一时半会却到那里去寻?卞然是最好的人选,银枪无疑是武维扬的暗示。
“我也喝过。”那少年在卞然接过银枪后忽然道。
卞然一震:“你怎么不作证?”旋即明白,这孩子衣衫褴褛,是个流浪的模样,谁知道是不是被武家收买的?
少年垂下眼睫道:“那晚我喝了三坛。瓜洲夜雪蒸煮多次,即便是醉酒者也最多一日便醒。”
卞然察言观色,觉得他似乎想向自己传达些什么,于是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少年仿佛下了大决心似的逼近卞然,抓住他手腕深深一嗅。
那是卞然的手,混杂着皂角的清香,霸道的瓜洲夜雪,女子的脂粉味,碧落九天的余韵,梨花细碎的芬芳,还有,十分微末的血腥气。
灼热的气息吞吐在卞然腕间,他有些不自在,轻轻推他埋在袖间毛毛茸茸的脑袋。
少年眸子湛湛,却不敢直视卞然的双眼,只是盯着他的菱唇道:“有血腥气。酒水的味道和瓜洲夜雪全然不同。还有,女人的味道。”说道最后一句,他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卞然倒是浑没发觉,喃喃道:“不同的酒水,不同的酒水。”
梨花白!卞然骤然惊醒,那个鼠须男人只卖了两杯酒水便消失了,原来是针对他们两人的。他故意报出梨花白所含药材,却隐瞒了不易被发觉的**成分,就是为了打消两人的顾虑。看来自己竟是逃过一劫。
只是,那血腥气从何而来?脑海中回溯从昨日到今日的行程:长虹酒会,卞府,茶楼。唯一与他有接触的是——向茭。
卞然匆忙带着少年向前厅去。
方家长子听罢卞然描述,目光转向少年,口里却是对卞然说话:“你说这位,呃……”这才想起来并不知道他姓名,卞然也一时语塞,尴尬地看着少年。
“罐子。”少年漠然道。
“这位罐子兄弟能分辨不同的味道,有何根据?”
候在一旁的管家接口道:“罐子小时候掉进河里,救上来后嗅觉就特别灵敏,这事乡邻们都知道。”一边向一个家丁使眼色暗示他报官。
正说话间向茭摇着扇子悠然穿过回廊,仿佛专等厅里几个人叫住他。
“向先生留步。”向茭快要消失在几人视线中时,卞然终于开口。
意料之中的,向茭无事人似的回头:“卞公子有事指教?”一双丹凤眼在卞然身上来回逡巡。罐子不着痕迹地向前踏了一步,挡住卞然小半身躯。
“请问先生今日午时身在何处?”卞然言语间已经直指向茭。
“卞公子竟不记得?”向茭说着,摸摸自己手心,“在下在茶楼与公子切磋茶道。”
“午时之前呢?”
“自然在去茶楼的路上了,”向茭故作遗憾,“汇襄斋的掌柜可以作证,动身之前我在他店里做衣服。”说罢掸了掸衣袖。
这时捕快也已经赶到,领头的一个朝众人道:“哪个是向茭?”
向茭微微一笑:“正是在下。”身形晃动间有意无意露出腰间的齐王令牌。
一个年老的捕快哼了一声:“狗腿子倒嚣张。”
向茭道:“差爷明鉴,小的这双狗腿还须留着为王爷效力。”说罢将自己一日的行程细细数来,连时辰都一清二楚。
捕头有些犹豫,看看卞然道:“卞公子,这……”
卞然面色发白,没想到自己竟当了凶手的证人。罐子察觉背后人轻轻摇晃,轻声道:“他早有准备。”
只是这样贸然揭穿,只怕有证据也被他销毁了。
卞然定了定神向捕头一揖道:“是我鲁莽了,误了捕头正事。”
在场众人没料到卞然这样轻易就低头,一时都有些愕然。
方家长子更是阴着脸道:“卞少爷不该拿舍妹之事玩笑。”
剑拔弩张之间罐子忽然插嘴道:“公子,尸体有问题。”
十来道目光都聚集在身上,卞然看了罐子一会,忽然明白这孩子在给他解围。
罐子领着众人向停尸的客房走去,略长的衣袖下双拳紧捏,他其实也没有头绪,然而凡是凶杀,尸体上必有痕迹,唯有放手一搏,希望能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方家小姐的尸身不曾挪动,那件破布衫不知何时滑落下来,露出干净的里衣。罐子拾起那件布衫想要披在尸身上,一个男子哽咽的声音道:“我来吧。”方家长子接过布衫,罐子向旁边让了让,靠在桌案上。
他觉手掌一阵刺痛,抬起看时,是一根崭新的绣花针。原来他退让时按在绣花绷子上,那针尖朝上,刺出一串血珠。
他招手唤来侍女问道:“方小姐出门在外也带着绣活?”
那侍女见这少年与自己年纪相仿,眉宇间却有一股肃然之气,生出三分好感,毫不掩饰道:“方小姐平日拈根针都嫌手酸,这活计是我做的。”说罢向他手中的绣花绷子看去,唉了一声道:“这根针不是原来那根。”见罐子目光灼灼看着自己,颇为得意道:“我的绣活全忻州也找不到第二个。方家小姐要绣牡丹,得用针挑出线来细细界了,我的针比别人的要细长些。”她拈起那根带着罐子鲜血的针道:“这针太粗,扎在绸缎上针眼太阔,但凡有经验的绣娘都不会用这种针。而且用久的针,针鼻处会微微发赤,这根针还亮得很呢。”
罐子在心里补充道,那人必定不会绣花,逃走时匆忙,竟将针插倒了。
那边卞然不便当着方家人的面翻动尸体,只好聚精会神在裸露的皮肤上搜寻伤口。
方家长子嫌那布衫太粗糙,不肯委屈了妹妹,命人取了她素日穿的烟罗裙套在她身上,那衣裙领口颇宽松,露出方家小姐颈后一点嫣红。那伤口原本极小,只是她素来养尊处优,皮肤极为细腻,是以那针眼十分显眼。方家长子将妹子尸身靠在胸口,竟完全看不见那针眼。
罐子与卞然对了一眼,异口同声叫道:“快找仵作。”
那仵作颤颤巍巍进了屋子,向方家长子道一声得罪了,伸手去按尸体的后颈,向上延伸寸许,只听见骨骼微响,仵作点点头,回身向捕头道:“这位小姐是被人用长针插入后颈,贯脑而亡。前日妄言,惭愧惭愧。”
罐子接口道:“醉酒只是假象,有人算好时辰下药,方小姐早已失去知觉,与瓜洲夜雪无关。”又向向茭看了一眼,他倒是很轻松,还点点头表示赞同。
衙门安排人手寻找午时在客房附近出没的嫌犯,卞然一时寻不出向茭的把柄,一个人在花园中闲逛,并不理睬身后的小尾巴罐子。
花匠抱着一株山茶匆匆路过,卞然如今草木皆兵,何况这个首先发现尸身的人?当下拦住花匠:“和叔。”
卞然见他神色惶恐,放柔了语气道:“有几句话想问问你老。”
和叔低下头:“有什么话少爷吩咐便是。”
卞然也不客气:“你进方小姐房中时,门窗是否完好?”
和叔忙不迭答道:“是,是,少爷,锁得死死的。”
卞然道:“如果之前有贼人来过,他又是怎么在出去之后把门窗从内关好的呢?”
见和叔不敢接话,卞然语气冰冷道:“除非,那第一个进去的人,撒谎。”
和叔浑浊的双眼忽然睁大,两颊一紧,一道黑血从嘴角流下,旋即倒下。
罐子冷眼旁观,插口道:“他有个儿子,双目失明。”
卞然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我会命人照顾。”心里却明白大概那个瞎眼儿子已经被人“照顾”了。
这样一来,和叔所谓的午时发现尸身是否可信?卞然想想,觉得卞彤总不会也被人收买。
他伸手指指地上散落的山茶花瓣:“你看。”
罐子蹲下身拈起一片花瓣,四周微微拳曲泛黑,看来是浇水太多,沤烂了。
卞然道:“去看看。”
卞府打理得清爽规整,山茶一片都栽在绣球花边,一白一红,相得益彰。
山茶下的土松软潮湿,甚至积了一小摊水。卞然用手指按压几下,渗出几个水泡来。
一只画眉拍拍翅膀从枝头离开,枝叶反弹,带着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摇动几下。卞然顺着那影子看去,却是一只漏壶。
卞府花匠十分小心,按着花的习性定时浇水,因而花园里常设一只莲花漏。那漏壶露天难免受到阴晴冷热影响,偶尔有些出入也无人在意。水是从漏壶的方向流出来的。罐子拎起莲花漏看看了底部,对卞然道:“有人用冰块镇过。”卞然也探头看看壶底,壶中水没有明显减少,两指向地下探了探,触到一些未融化的冰屑,看来是为了避免人发觉,埋在地下了。有人用冰块敷在壶底,导致水流减慢,所以花匠和卞彤看见的午时,实际上早于午时。向茭完全有可能利用这其中的偏差,在府中刺死方家小姐再返回茶楼与卞然见面。至于他口中可以作证的汇襄斋掌柜以及其他可以证明他行程的人,大概是安排好的。
只是方家小姐一个闺中少女,上有父兄,即便杀了她,桐庐方氏的万贯家财也绝不会旁落,向茭意图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