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真正看到那个方文的时候。。。该怎么去形容呢，他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蜷缩在酸臭的草席旁，看着已经烧糊涂了的方文，一点办法也没有。虽然身下的草席子带着潮湿的冷意，但他坐在上面却感觉自己的血好像都在沸腾。人生第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恨’。
    他恨赵旻。。。恨云娘。。。更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无力，那股恨意让他近乎崩溃。但终归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即使他的恨将他的血都快烧干了，可是他还是只能瘫坐在那儿，看着烧得像火炉一样的方文，连个大夫都没办法给他请。
    “来，孟林，你先起开，我给方文烧了点热水给他擦擦。”小豆子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原本就黢黑的脸上粘着柴灰，黑的就只剩下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孟林！孟林！”
    孟林？哦，是他，对，他该起来了，唔，可是身子僵的动不了。沸腾着的血让他精疲力竭，他顺着草席子渐渐地滑下去，身子贴紧了方文，方文的脸苍白的像是一张纸，两鬓的发丝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的黏在了两腮上，他忍不住用手轻轻地把它们往后拨，但手碰到他的脸颊感觉到的却是怖人的滚烫。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他只知道哭，好没用，胡乱的用手使劲的抹着脸，可是他除了哭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小豆子放下手里的木桶，走过去摸了摸孟林的头，笨拙里却带着温柔，“好了，孟林，你先起来，我给方文擦擦身上。”他轻轻地点点头，盯着小豆子整个人就像一个被线拴着的木偶，僵硬的坐直了身子，靠着身后的柴垛。
    看着小豆子褪下方文裘裤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有一点点的腥甜，一种强烈的恶心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撕裂的伤口在流着红到发腻的血，各种腌臜的印记斑驳的烙在方文的大腿上，他不知道那个向天空一样干净的方文是怎么忍下来的。那股在嗓子眼里翻滚的恨，烫得他想要大声的喊出来，但是捂着嘴的他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声。
    “疼，好疼。。。”大概是因为伤口碰了水吧，方文疼的有些清醒了，“给我水，唔，水。。。”
    “孟林，你快来看啊，方文他醒了，你快来看看啊。”
    小豆子的话仿佛一下子让他清醒了过来，他几乎是爬着来到了方文的身旁，“方文，方文哥，你醒醒啊，我是。。我是孟林。。我是。。。”声音渐渐地哽咽，原本想要抑制住的泪水不听话地自己跑出了眼眶。
    “水。。。”
    “恩，孟林，你扶着方文，我去倒水。”
    “恩。”他点了点头。
    见他扶起了方文，小豆子急忙转过去，拿起旁边一个不知道被谁放在这儿的破碗倒了一碗水。“来，方文，慢点。”小豆子端着碗，慢慢地给方文喂着水。
    方文略抿了两口，整个人瘫软在他的怀里。小豆子见孟林小小的人儿扶着方文显得很是吃力，便说“还是我来扶着他吧。”
    “不，不要。我来就好。”他紧紧地抱着方文，好像这样方文就不会离开了一样。
    “是。。是，孟林吗？”
    “是我！方文，是我！”
    方文有些吃力的仰起头看着抱着他那个的孩子，看着他哭花了的小脸，他想伸手替他擦干净，然而，手举到一半便无力地落了下来。两行清泪慢慢地顺着眼角流到了腮旁，混着鬓角的汗水缓缓地滴落到了耳边。
    “孟。。林。。。”
    “恩，我在，方文。。。呜呜。。”
    “孟林，那个开满花的地方。。咳咳。。还记得吗？我们曾说过的，要一起去找的那个开满花的地方。。。咳咳。。”
    “恩，我记得，我记得。。”
    “可能。。。我。。。不能陪你去了，孟林。”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我不要，我要你陪我去！方文，你要好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去找那个地方，好不好？”
    “孟林。。。你听我说。。。孟林。。你。。”话说到一半突然一口鲜血从方文的嘴里喷涌而出。昨晚那一夜已经耗尽了方文生命里所有的希望，现在的他不过就是一副活着的皮囊，从里到外都流着已经发臭的脓水。
    “啊！方文！”方文的血喷到了他的脸上，身上，滚烫的血吓得他大叫了起来。
    “咳咳，孟林，没事。。咳咳，我没事，你。。。听我说，孟林，你的人生还很长，而我，我却已经走到了尽头。。孟林，我。。我才是一个真正一无是处的人。。。所以。。没必要为我哭泣。”说着方文便用尽自己的力气，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脸，就像他们之前经常做的那样。“孟林，在这条巷子里的人是不需要眼泪，大家都流着相同的血，所以，你没必要。。。咳咳，没必要因为我的死而怨恨谁。”
    脸颊上的手最后还是渐渐地滑落，看着眼前的孩子，方文想这或许便是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留恋了吧。轻轻地握着他冰冷的手，方文道“要想在这里活下去，你只能比别人爬的都要高。如果你摔下来，你下面的那些人会把你踩得。。。连骨头都不剩。。。所以。。咳咳。。所以你只能往上爬，孟林，你是一个漂亮的孩子，在秦巷里，美貌既是一种罪孽也是一种救赎。。。咳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现在，你只要答应我，好好的。。。好好的。。。”
    方文嘴角边的血一点点的往外冒着，小豆子怎么擦也擦不干净，那双握着他的手感觉比外面飘着的雪还要冷，冷意顺着手腕一直到了他的心脏。渐渐地方文嘴边的血渐渐的不流了，他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小豆子说道“辛苦你了，一直照顾我这么久，小豆子，谢谢你。”
    “方文哥，你别这么说，我是你的小厮照顾你是应该的。以前楼里的人都嫌我长得丑，没人愿意要我，只有方文哥你不嫌弃我，给我吃好吃的，还教我认字，还对我那样的好，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不知道怎么饿死在街上了。。呜呜。。”
    “小豆子。。。我跟你说过，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只是今天你既然叫我一声‘哥’，那我便托付你一件事。。。希望。。。希望你看在我们的情谊的份上答应我。。。”方文挣扎着要起身，但是最终却仍是没能起来，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小豆子。
    “哥，你说吧，我都应你。”小豆子跪在草席子边上看着方文，满脸是泪。
    “好，我要你。。。我要你代替我照顾孟林。。。你要像照顾我一样得去照顾他，像兄长一样得关心他，从今以后，你都不能离开他的左右，你能答应我吗？”方文看着小豆子的眼神里带着等待的急迫与恳求，他急促又嘶哑的呼吸声伴着外面呼呼的北风让人觉得身子发凉。
    “哥，我答应你！”小豆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小豆子，那我要你现在便起誓。。。”
    方文话音未落，小豆子便起身双膝跪在了地上，扑通扑通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誓道“我，王豆儿，从今日起，自愿照顾孟林一生一世，从今以后不离他左右，如有违誓，便即刻让老天爷把我这条贱命收了去。”说完又用力磕了一个头，吭哧的声音像是在佛前敲的暮钟。
    “恩。。。”听到小豆子的誓言，方文好像松了口气，空虚的身体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方文最后的看了孟林一眼，眼睛依旧也还是带着天空的灰色，只是那眼神太过于复杂，太多太多的东西他看不懂而且也已经没有机会再去看了。方文握着他的手慢慢得，慢慢得松开，滑落到了地上，最后的泪水渐渐地溢出了眼角。无论孟林他和小豆子怎么样的想要去挽留，方文最终还是走了，就像是花儿一样，开的匆匆去得匆匆。
    回忆的蛛丝在此刻戛然而止，在那场冬日的大雪里，他尘封了他的童年，方文走了带走的不仅是他心底仅存的美好还有他在这条秦巷里唯一的依靠。为了生存下去，他付出了所有，因为孤傲不服管教，他曾被打得遍体鳞伤，在柴房里他躺在那张方文曾躺过的草席子上看着身上溃脓的伤口，他发誓他绝对不要和方文一样如同一片鹅毛一般轻飘飘的离开这个世间，他要爬到最高的地方把所有的人都踩在脚下。就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方文曾经所说的话，是了，在这秦巷里大家都留着一样的血，谁也不会比谁高洁。如今他成名了，也不用再怕会变得和方文一样，或许是在这条巷子里呆的久了，他渐渐的习惯了这里腐臭的味道，纵然他今天看着犹如谪仙，可骨子里还不是照样肮脏。。。他现在也是一个真正一无是处的人了。。。
    宋宇泽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正在发愣的人儿，看着他的眼神里慢慢透露出的痛苦、忧伤，心痛的无以复加。他有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找到他，而是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明明离得这样近却让他受尽了苦楚。心疼地握着他的手，他恨不得把他眼里的悲伤通通都带走。
    “以后，我会让你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忧伤。”轻轻地吻着红衣的手，宋宇泽对他说着自己的誓言。或许是茶香熏住了眼睛吧，那些红衣以为原本早就已经不存在的泪水竟然顺着眼眶缓缓地流了下来，从微微地抽泣到最后的嚎啕大哭，宋宇泽只是握着他的手，像是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