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罂粟开满白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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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尚府出来,尚诗易没有让管家备马车,而是去马厩挑了一批黑马,“吧嗒吧嗒”的晃悠去了集市。原本想去试探或者警告那歌女的心思被父亲的话冲的一干二净,空气中浮动着人与人之间摩擦扬起的尘埃,尚诗易眯着眼闲闲地打量。
当驸马当驸马……尚诗易想抬头看看这天,这燕氏的天下,当年尚氏助臂这江山,开国功臣何等威风,如今却被桎梏至此,仰人鼻息。
连尚诗易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此刻停驻的地方位于一品茶附近,所以他一抬头,看到的不是那湛蓝的天,纯净的云,而是一道绯色倾流而下。
未曾多想,尚诗易两腿夹紧马肚子,双脚一蹬,骏马驰骋,玄影晃动,恰好接住了那飞速急下的一团绯色。
入鼻的淡淡茶香,入眼的倾城绝色,不可否认,连他这般在军中历练过的人,都有一瞬间的恍惚。所以,当楼上栏杆站满了人,当听到有人喊话而抬头看清是太傅之孙,除却在那一秒明白了来龙去脉之外,尚诗易也有几分了然。
“多谢。”怀中之人红唇轻启,眸子里尽是迷离薄雾,竟让尚诗易一时不舍得放开手来。
“是尚家小公子啊,多亏……多亏了你啊。”余太傅的独孙余施洋拱着手从一品茶的大门出来,看到是尚诗易表情如蒙大赦,不过眼睛一转对着从尚诗易怀里出来的人痛心疾首道:“你说说你,我不过是想点个想听的曲儿吗?你用得着以死相逼吗?还就真这么跳下来了?”
余家最近霉运不断,所以余施洋日子过得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要是今天这一跳,被言官一个添油加醋,又是活生生的恶少逼娼的戏码了。
“阿陌只弹心中之曲,多有得罪,望余少爷海涵。”纤纤细腰,盈盈一拜,顿时让余施洋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不敢再多加指责,随便与尚诗易寒暄几句便带着家奴离去。
“今日公子救命之恩,阿陌没齿难忘,如若公子无事,可进屋让阿陌为公子弹奏一曲。”
尚诗易让一品茶的伙计去拴了马,跟着她进了门,在大厅环顾四周,一下看出了名堂——之前还想着这歌女不是一直在一楼演奏,怎会从三楼跃下,想必是那余施洋施了些手段。
一曲完毕,绕梁三日。歌女又一如昨日,开始清洗茶具,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包,取出茶叶,一步一韵味,如那流动的画,赏心悦目。
“公子还记得昨日阿陌讲的那个故事吗?”细眉一挑,尚诗易转眼看去,说不出的顾盼生姿。
被她这么一提醒,尚诗易突然想起昨晚的那个梦,稀奇古怪,想想却又与这歌女的之前说的故事十分贴切——善良淳朴的看花人,嚣张跋扈的富家少爷,那满院被烧焦的桃木,他不知道在梦里他是一个局外人还是其中的哪一员。
“想必公子还没有忘记。”歌女笑笑,将煮好的茶轻轻往尚诗易的案前一递。“今日阿陌又有一个新故事,不知公子愿不愿意勉强一听。”
似乎就跟千千万万江山与美人的戏本子一般,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原本也是那不受宠的皇子,隐忍未发,暗自蓄力。女主人公也只是权臣众多庶女中用来联姻的一个,姿色中等,才情尔尔。是不是每个深居闺中的女子都会被那《女则》洗脑,被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束缚?言琪宁并不知晓,不过嫁给了外人眼中百无用处的十皇子,她并不觉得委屈,或许只是在新婚之夜他掀起她盖在头上的红盖头,轻轻唤出她的乳名——阿宁。
眼神专注,一眸倾城。
至此,她便踏入他编织的情网,直到最后他与别的女人执手江山,共享繁华。
她以为她永远忘不掉,忘不掉他在深夜的亲昵抚摸,忘不掉他在耳边的呢喃细语,忘不掉他看她的第一眼、吻她的第一次……以及他最后封她人为后的决绝。
可是后来她都忘了,她被遗弃在这开遍花草的药谷,她只记得自己曾经深爱过一个人,那个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她浑然不知。
每天与她朝夕相处的婢女芍药不知,每天为她治病的药王白泽,也不知。
“我到底是谁?”她不止一次开口询问那个喜穿素衣带有洁癖的风雅男子,只是每次他的答案都不能让她满意。
“白罂粟,你的名字。”
“我同你姓?我是你什么人?”她歪着头望着他,眼神认真而执拗。
“你是我的妹妹,我师父的女儿。”他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解释的,哪怕她的记忆只有停留两三天,哪怕她可能一觉之后醒来,又会重复一遍这些问题。
“你的师父?我的爹爹?那你师父呢?”
“师父三年前过世了。”
是吗?每每至此,她便不再询问,她的爹爹过世了,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难过,那个一直萦绕在自己脑海中的身影,是自己过世的父亲吗?
那般威严,那般厉声,应该是属于父亲独有的吧。
她每天坐在窗台,望着那满院子为她而种的白罂粟,那是为她治病的药。
“我到底得了什么病?”终于有一天,她的问题变了,她开始不会忘记自己是谁,不会忘记白泽同她讲过的话。
“你不会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白泽说出这句话时,表情悲悯而又同情,她为自己取名白罂粟,她选择了遗忘,可是现如今,自己却不得不让她记起。
“我原本想着没有记忆没有过去很惨,现在听你这么说来,看来拥有记忆拥有过去的我,更惨。”她柔柔的笑着,脸上有种病态的白,那是长期药物的后果。
“那我为什么现在开始有点记得了呢?是药物没有作用了吗?”她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看着白泽的眼睛,依旧透着光。
白泽这次没有回答,施完针后便走出房门。他不敢告诉她,是因为那个男人已经不再给她生存的权利了,他要的不仅是她的遗忘和眼不见为净,而是她的消失和毫无威胁。
第一次,他在接到消息后,对她产生了怜惜,也对那个身居高位的男人,表示鄙夷。
“姑娘,该休息了。”芍药掌着灯进屋,一如往常的叮嘱。
“今天不用吃药吗?我记得已经有两天没吃了。”她乖乖的上了床,后知后觉的问道。
“不用,主子为您施了针,药便可以停了。”芍药虽然也不清楚这个常住在药谷的女子的身份,不过主子给她停掉那样的药,应该是好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不喝那药我总有些心慌。”她躺在床上含笑道,下一秒,却陷入梦境。
芍药连忙又往床边的香炉加了一块香料,快速离开了这间屋子。主子这么吩咐她,她都要看不透了。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扰得人不得安宁,白泽放下手中的医书,总觉得今晚心神不宁必定有事发生,而在这药谷,能引发事端的,也只有她了。
只是九五之尊那边,自己已经给了肯定的答复,必然不会如此心急过来毁尸灭迹,那么,她招来的又会是谁?
井然有序的刺杀团队,跨过他药谷所设置的重重机关,来到了她的房间。
白泽走出房门的时候,刚好看到浑身浴血的芍药倒在他面前。
“姑娘……无恙。”
她的房间亦有机关,能让武功绝世的芍药受此重伤,除了寡不敌众的桎梏外,对方派来的人手怕是武功也数一数二。
这偌大的江湖,怕是没有人会动用这样的力量,而在那遥远的紫禁城,想来,也只有权势滔天的霍家和那位正宫娘娘了吧。
看来是皇帝派来的人被盯上了,那个女人以为是自己的丈夫对旧情人念念不忘吗?其实不过也是想置其于死地罢了。
这被权势所熏陶出来的人心啊,真是又狠又黑。
白泽安顿好了芍药,便踏入了她的房间,因为加倍的安神香,床上的人睡的异常酣甜。
你说,我是应该让你恢复记忆痛苦的死,还是就这么在美梦中毫无知觉的死去呢?
他摸着她丝柔的发,微微叹了口气。
“司丞……”梦中的人呢喃。
他的手微微一颤,忽然间有些心疼。
这过去二十年,除了将自己养大的师父,他从未对旁人有过半丝情绪,就连陪伴他时间最长的芍药也是如此。无情无欲,这才是师父想要的他的模样。
可是今天,他却有些心疼这个姑娘,为她睡梦中喊出的这个名字。
无论好的坏的,她的脑海,关乎的总是那个人,无非是那个人,现在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次日,当她提着裙裾过来问他芍药去哪的时候,他面对她浅浅的笑,竟然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昨晚睡的好吗?”他顾左右而言其他。
“挺好的,好像还做梦了,但醒来的那一刻就忘记了。”她闲闲地打量着他的房间,其实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进入他的房间。
“你希望你记起过去的事情吗?”他轻声问答,平日里冷淡的语气温和的不少。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一边想要了解过去的自己,一边又不敢。”她收回了自己正抚摸在书架上的手,透亮的眼眸微微轻掩。
“上次你说的话,我怕。”怕比现在更惨,比现在还要难受。
或许是她眼里闪烁着悲凉与希望,所以他有些不忍的低下了头,继续研究自己的草药。
“芍药有事出谷了,要过些天回来,最近你要自己好好照料自己。”
停了药的她精神日渐好转,她开始不会遗忘每天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对于过去的事情,她也依旧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芍药怎么还不回来。”她百无聊赖的在他桌案前看他配药,她知道他不会回答,可是她还是喜欢不停的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这个人真奇怪,似乎永远不会生气,就算她踩死了他培养了许久的草药,他也是不皱眉头,转身就走。
这是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她不喜欢,他想要他拥有正常人应该有的那些情绪……那些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