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花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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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甘棠带回那一叉子梧桐枝后,他向回捡的树枝就没断过,每捡回许多树枝后就拿一把刻刀在那磨磨磨,削削削,刻刻刻。开始叶瓒也不以为意,思量着那小疯子不知又发什么疯,估计过两日便好了,可过了半月,甘棠还是在那刻刻刻,自己要看,他还不许,偶然间瞧见他手上都磨出了老茧,才有些诧异,“瞧你那吊儿郎当的性子,能塌心做点事儿还真是让我出乎意料啊,怎么,这和你渡劫有关?”甘棠摇摇头,“要是这树枝能帮着渡劫,那凤凰老怪物的梧桐树早被小妖们偷干净了。”“那你何时闭关修炼?”叶瓒敲了敲桌子,“你父亲不是说你的天劫快到了?听着十分凶险的样子。”“那个不急,等我把手头上的事做好了。”甘棠扬扬手里的树枝朝叶瓒笑笑。“哼,我瞧你就是发懒,刻木头的事何时不能做,偏赶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候做。”“你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叶瓒看着那一地的木头渣子叹气,“你有数才怪呢。”
今日又是花钿姑娘露面的日子,叶瓒自然不会缺席,甘棠也被拉去做陪。甘棠曲起一腿踩在自己坐的那把椅子上,单手捻掉花生皮,兴致阑珊的看着,“瞧你也不像个爱逛花楼的,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哎,张嘴。”两个指头夹起滑溜溜的花生一丢,正扔进叶瓒的嘴里。叶瓒笑着斜他一眼,“很小便认识了,她小时是我娘的丫鬟来着。她最擅长的那支舞还是我娘教的……不过,我却总觉得她比我娘那舞少了点什么。”“你自然是瞧着你娘好,那她怎么不伺候你,又到花楼里来了?”甘棠又丢了一个花生过去。“那是我娘去世之后的事了,她要走,我便把卖身契还她了。”“那正是你需要人陪的时候,她怎么能在那时候离开你!”“不走又如何?陪我吃苦,清清寡寡的过完女孩儿家最珍贵的年华吗?”叶瓒瞅着台上那婀娜的身影,淡淡道,“我娘在酒泉之下也不会应承的。”
柳绵儿尚在世时,吃穿用度也不曾被亏待过,除了叶老爷对这对母子太过冷淡外,衣食住行也算光鲜亮丽,花钿是柳绵儿初嫁到叶府时给她配的丫头,那时花钿六岁,小小的女孩儿白玉似的,怯生生的招人疼,柳绵儿喜欢的紧,当即就搂在了怀里,“瞧瞧这可人疼的小模样,怎么能穿粗布衣裳干重活呢,像你这般漂亮的小姑娘就该是穿顶漂亮的缎子,戴顶漂亮的珠宝让人捧在手心里疼的。再瞧瞧这小手,生来就是为那琴弦生的。”此后就当了亲生女儿养着,教她弹琴跳舞,后来有了叶瓒,也一并嘱咐他,花姐姐就是你亲生姐姐般,你要看护仔细了,别叫她受欺。再后来,娘没了,爹不闻不问不理不睬,连过来见一面都不曾,叶瓒才六岁,看着娘的遗容只知道哭,却是花钿披麻戴孝给柳绵儿净身敛容,吩咐丫头小厮们布置素缟,棺材寿衣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墓地也是她跑遍了才挑下的,叶瓒怎么都忘不了花姐姐拉着自己的手,泪眼涟涟的说,“可是不敢把绵娘往叶家祖坟里送啊,只怕犯了老爷的怒,连绵娘墓碑上的‘叶氏’也给剥了……”“爹为什么要生气,明明不是娘做的。”叶瓒不晓得什么,只是见着姐姐哭,自己也跟着落泪。“做没做又能怎样呢,老爷心里没娘,那便是娘的错啊!”花钿搂着叶瓒大哭,“娘啊……可怜见的,你怎么这般傻!到头来,就真的只得了‘柳氏’这两个字,可值得?”姐姐的话叶瓒不甚明白,却也大概知晓,父亲大概从一开始就不甚爱惜娘,如今大概更是被爹丢弃了,娘也是,自己也是。果然,自那以后,叶老爷至死也不曾踏进这院子半步。
柳绵儿与叶夫人是同一天出殡的,主院里头的丫头小厮齐齐跪了一院扯着嗓子哀嚎,前来吊唁的人熙熙攘攘,连他们院里的丫头小厮也被叫去主院帮忙。管家瞪着眼指花钿,“你聋了吗!叫你去主院帮忙没听着!”“今天我绵娘出殡,我哪儿都不去!”花钿狠狠的瞪了回去。“你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不过是三两银子买来的下作东西,披了两片绸缎就忘了本,别忘了谁是主子!”管家过来要拧花钿的耳朵,却被她一巴掌扇开,花钿冷笑,“绵姨早向老爷讨来了我的卖身契,当着我的面撕了,我便是我自己的主子,你又是谁家没拴好放出来乱咬人的够奴才!”管家气的呼呼吐气扬起手来就扇过去,“你这有爹生没娘养的浪蹄子,打死你这个没人要的小野种!”“住手!”在屋里的叶瓒听外头有争执,一跑出来便见着了这一幕。管家却不把这软绵绵的少爷放在眼里,只当做没听见,狠狠一掌挥过去,花钿躲闪不急,肿了半边脸。“叫你住手没听见吗!”叶瓒大吼着跑过来护在花钿前面,“快向我姐姐赔礼道歉!”“是,少爷……”管家刚刚弯下身子,话还不及说完,就被花钿狠狠踹了膝盖,痛叫着跪下,没反应过来就被花钿正反手摔了两巴掌,“甭管我是哪来的野丫头,只要你少爷尚叫我一声姐姐,我就是你这狗奴才的主子!滚!”待管家出了院子,花钿才唔一声哭出来,失了力气般的跪在地上,扒着叶瓒的肩膀哭,“瞧瞧,瞧瞧,瞧瞧,这就是没了娘的孩子……娘这还没入土呢!我就叫个奴才打了,以后还指不定让人作践成什么样子!”叶瓒的手捂在姐姐被打红的侧脸上,只觉得自己没用,自己的姐姐就在自己的眼目前被人欺负了。
主院的丧乐不断,丫头小厮的哭嚎一声盖过了一声隐隐传过来,这里却只有她们两个跪在灵前,时辰到了,雇来的杠夫抬起了棺木,为了不冲撞叶夫人浩荡的送葬队伍,走的是后门,正是当初柳绵儿过门时走的,姐弟俩搀扶着走出院去,纸钱一把把的洒还是单薄。花钿戴了三个月的孝,依的是生身母亲的礼,脱孝的那天花钿亲自擀了一碗面,“你最喜欢的鸡汁面,答应了你在生辰那天给你做的,谁成想出了事,忘下了你,又接着守孝沾不得荤腥,好好一碗长寿面,现在才让你吃上,是姐姐对不住你。”叶瓒拼命的摇头,大口大口的吃面,心里却慌的难受,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发生,只是再多的一碗面也有吃完的时候。“虎毒尚不食子,你是叶家的少爷,想来你在叶家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花钿抚着叶瓒的头发说,“瓒儿,我本就无依无靠如同孤魂野鬼般,娘就是荫蔽我的大树,如今娘没了……”“还有我!姐姐怎么会是孤魂野鬼?我来做姐姐的树!”叶瓒打断花钿的话,紧紧的抓住她的袖子,心里越发的不安。“”花钿伸出一双手来,十根指头水葱似的,“看我这一双手,娘打小就跟我说,我这双手就是为了琴弦生的,娘还告诉我,漂亮的姑娘就该穿漂亮的衣服,用漂亮的东西,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着。娘还说过,这些都是自己挣来的……瓒儿,你明白吗?我不会脱下这身绸缎了,更不会再做孤魂野鬼,姐姐要做树,自己蔽荫自己,要穿着漂亮衣服被人宠爱着,谁也不依靠,不像娘那样期盼着谁,就不会有人能把我丢下。”叶瓒只知道,姐姐要走了,“非走不可吗?”“非走不可。”叶瓒低下头,看着姐姐的手,说,“带我一起走行吗?”“姐姐还护不住你,你留在这里会比跟着姐姐过得好。”叶瓒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脸,只是想,我怎么说这么任性的话?我什么都不会做,只能脱姐姐的后腿。花钿走的那天,叶瓒去送了,带着他能给花钿的一切,即使是这个年纪,他也明白,一个靠自己过活的女孩儿将会多么艰难。
后来,叶瓒一个人回到叶府,这个不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吓人。叶瓒再没有回过自己的屋子睡觉,不是在娘的屋子里睡,便是在姐姐的房里,开始还能觉出一丝温暖,时间长了,被子也只是被子,没有娘的味道,院里的使人越来越少,月钱也越来越少,被丢弃的恐慌整日整夜的缠着他,叶瓒一夜一夜的睡不着,窝在床上抱着膝盖看着透过窗子留在地上的惨白月光,一遍又一遍的想,都怪我做的不好,不然爹也不会不总来看我和娘,娘不会伤心,姐姐也不会走了……再后来,叶瓒的眼泪流干了,就这样一个人慢慢的过这长长的、空荡荡的时光。
“想什么呢?连花生都不接了。”甘棠看着地上的花生皱眉。叶瓒回神笑笑,“自然是想美人。”“嘁,色坯。”甘棠转头问他,“青梅竹马呦,你喜欢她?”叶瓒泯了一口碧螺春,笑着反问,“这般谪仙似的人儿,你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