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甄言看向仪芳。
    仪芳也像是刚刚回过神来。她笑了两声，忽然又哭了起来，面目狰狞地盯着信真：“为什么？你问他！当初杀我红枫门两百多人的时候，可有犹豫过？”
    信真像是听到了这句话，慢慢看向仪芳。甄言也明白过来，双手更添颤抖。
    “沈秋鸿，你知道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知道我身为琴姬，一夜被十多个男人绑在床上折磨，夜夜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你知道这种日子我是怎么熬下来的？只有不断想着找到你之后，如何将你折磨致死，我才没有自尽！”仪芳疯狂地对着他哭喊，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给自己听，“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你还能心安理得地活着！”
    信真听了这些之后，眼中水光泛滥，嘴角扯起微笑，像是绝望。
    他默认了自己的罪恶。甄言看见他一心求死的眼神，一把抱紧他，拉回他的神智，对着仪芳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活得心安理得，你知道他每日每夜都在抄写佛经，为你的家人们超度，为他自己赎罪吗？这些年，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不断承受追杀和谴责，为什么就不能给他赎罪的机会呢？”
    仪芳一刀划在他脸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信真身体动了一下，目光盯着他脸上纵横的刀疤。
    “赎罪？拿什么赎？你和你父亲一样，包庇恶人，难怪你父亲会受他牵连，最终自己家里也不得好死。这些都是你和你爹自找的！”
    甄言听到这些，方才明白过来。所以信真所说的“因我而死”是这个意思，所以信真将这份人命债也算在他自己身上？
    像是在认同仪芳所说的事，信真此时泪水再也遮掩不住，纷纷滚落，喉间被满溢上来的鲜血呛住，不住咳嗽出鲜血来，脸色越发发白了起来。
    “信真！信真！和尚！和尚！你不准死！听到了没有，你不准死！”
    仪芳手里的刀也抖了抖，顿时泣不成声：“为什么！”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也在心疼，顿时对自己满心愤恨，又无可奈何。
    怪他，怪他这一路行事如同翩翩君子，无丝毫逾矩；怪他这一路细心周到，无微不至；怪他仪表不凡，谈吐得体；怪他舍身相互，解救危机。
    如果你不是我的仇人，或许我会爱上你——沈秋鸿。
    “你在我面前杀我父母，却留下我的性命，任我受尽人世折磨。我便当着甄言的面杀你，让他也尝尝我所经历的痛苦！”仪芳掷下刀便走。只是不想面对接下来，某个人垂死挣扎的凄惨模样。
    甄言迅速在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在信真的脖子上扎了一个不松不紧的结，然后手按在布条上，眼睁睁看着鲜血迅速爬满麻布：“和尚，你挺住，不准死。”
    他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来，但是依照口型，他知道他在念自己的名字。
    “你别说话，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叫我。我就在这儿。”
    信真扯动嘴角，抬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伤口。甄言抓住他的手：“不疼，就流了几滴血，一会儿就能好。”
    甄言眼看着他眼睛中的光芒慢慢暗了下去，怕将起来：“和尚！你要是敢死，我立刻了断给你看！”
    信真眼中恢复了些许神智，皱眉看向他。动了动嘴唇，还是说不出来，他用力发出一个音节，立刻咳嗽起来，扯动脖子上的伤口，鲜血越发多了。“和尚，你别说话，听着我说话就行了。
    你别乱动。”信真还是拼命挣扎，咳嗽不断，吐了几大口鲜血出来，顺着他的嘴角和下巴流。“你、你——”刚发出来声音，他又开始哽咽咳嗽。甄言知道他是被自己说要自我了断的那句
    话吓到了，于是慌忙把他抱得靠近自己的胸口：“我吓唬你的，只要你活着，我就活得好好的。你别生气。”
    信真又咳嗽了几声，喘了口气，扯出一个笑容给他：“你——活着，娶妻生子——仪芳——很喜欢你——别因为我，害了你。”
    和尚自动将仪芳对甄言的恨也带到自己身上，他以为，要不是自己还活着，甄言或许就能和仪芳在一起了。
    “和尚！”甄言抱着他，把头埋在他胸口上，“你到底明不明白啊，我不喜欢女人。”他抬起眼，此时泪水混着脸上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掉，“那时我问你，我若与另一众生同时遇险，你先
    救谁，结果，你用这条命向我证明你真的先救离你最近的那个人。你有没有想过我问你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名明白？”
    信真瞳孔闪了闪，张嘴，竟还是说不出来。只好慢慢拿过甄言的手，另一只手慢慢在他掌心划：“德音——”划了两个字，甄言便说道：“德音莫违，我知道，德音莫违对吗？”信真点点头，然后接着划：“及、尔、同、死。”
    《诗经》里的名句：“德音莫违，及尔同死。”信真以为甄言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谁想甄言根本不喜念书，所以连这名句也不曾听过。
    信真狠狠咳嗽了几声，沙哑地说道：“贫僧并未说谎，我会——先救另外一人——”接着，他口中鲜血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大口大口往外吐。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再激你了，你做的并无过错，我理解你。”甄言慌忙帮他抹嘴角的鲜血，越发害怕。先救别人也并无关系，这是信真的信仰，他应该尊重信真，不该强求他。
    信真硬是将要吐的鲜血咽了下去，死死扯着甄言的领口。
    就这一句，佛祖啊，求你，就这一句话，让我说完。求你，以你的弟子信真之名求你——
    只要让他听到，他必须听到——
    “但是——”他大口呼吸，盯着甄言流光锐利的双眼，硬撑着喉头的痒痛难当，“你若因此遇难，贫僧会与你共死——”